現實的冷酷即將隨著夜色席卷而來。
身側緊緊依偎的丫頭依舊是那麼溫柔嫻靜,卻突以一句始料不及的話,焦雷般驚破他剛覺圓滿的美夢。
這個白天,他終於好不容易遇見一場美夢,誰知醒來不久,美夢中締造美好的戀人回歸真實,竟立刻使美夢粉碎無痕。
為什麼連丫頭也不放過他?
上次用幾年功夫才勉強掙脫父親的陰影,結果被那個瘋女人一下推回深淵。
現在用幾個月功夫才勉強讓那個女人給予的傷害稍有緩解,丫頭又一下提醒他正視依舊冷酷的現實。
父親就是他唯一的現實。
在這現實麵前,一切都虛如泡影,包括丫頭,尤其是丫頭,瞬間薄得不可觸摸。
丫頭,別再逼我了。
張公子急欲大聲疾呼,急欲叫天底下所有人知道,父親的現實會使他多痛苦。
他渴望所有人的理解,不再隻關注丫頭一人的感受。
因為此刻的丫頭,已經越來越薄了。
他癡呆地挨著一個薄如蟬翼的情人,
六十壽辰?
時光荏苒,太多悲喜交集,剪不斷理還亂,轉眼已過了漫長難熬的十年。
世間再漫長難熬的歲月總有塵封為記憶的時候。
麵對那種歲月,心懷不甘的在其中浮浮沉沉,若決然選擇勇往直前的活下去,不再做執迷的抗爭,是沒有人會認為你錯的。
活下去本身就是堅強。
你還活著,不管你是什麼心態,什麼狀態,是成功也好,失敗也罷,是男子漢頂天立地,是懦夫遇事縮頭,都一樣堅強。
可現在,他又聽到關於父親的一些質問:六十壽辰,你也不回去?
他活著,他在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絕望裏無數次崩潰,但他依然活著,好端端活著,並結交了許多朋友,擁抱了一個忠貞溫順的女人。
他為自己的堅強而驕傲,不是為父親的名聲地位,可現在,父親終於再次回到他的命運裏,他的堅強瞬間毀滅,毫無意義。
他以為,沒有父親的鼓勵與關心,自己照樣能活得萬眾矚目飛黃騰達。
他不想父親的任何一點痕跡再影響他的命運進程。
他不屑再追求父愛。
在父親麵前,他一輩子都是孤獨陌生的,同時他也是最堅韌的。
他承受著失去父親的痛苦。
失去人間的每種愛都很痛苦。
他專心誠意的愛丫頭,讓丫頭逐漸取代父親在他心中的位置。
當丫頭問出那些關於父親的問題時,他才知道,丫頭永遠不可能在他心中取代父親。
這個因他要徹底忘記父親而一直熱愛的女人,不僅沒達到預期效果,今天竟主動提醒他,在世上他還有父親該孝敬。
兒子孝敬父親,天經地義。
他到底回不回去?
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諷刺。
這十年,他時時刻刻都在盡力逃避,雖沒逃到天涯海角,但他早就在父親的陰影裏解脫。
他不怕自己以後注定隻能變成父親,他不怕江湖人看見他隻把他當成張海出的兒子來尊重討好。
他除了還姓張,已經從頭到腳的脫胎換骨,從裏到外的煥然一新,是個全新的人,與張海出沒任何關係。
可丫頭幹嘛又突兀的提醒他,質問他?
丫頭是從哪裏得來的消息,竟知道他父親快要六十壽辰?
他的笑僵住。
他非常空虛,連愛情的甜蜜溫馨也填不滿的空虛使他久久無所適從。
那種空虛,沒有縫隙。
這次,他費盡心機,也無法逃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