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衝前一把扯住他衣袖,急道:“不用顧忌我。戰場……本就是如此,我明白的。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衛聆風,你盡管按自己的想法做下去吧。”
衛聆風定定地看著我,那雙比寶石更晶瑩的漂亮眼眸明明閃爍著奪目的光芒,我卻看不懂那其中的意思,手上一緊,他已麵色淡淡地將自己的袖子扯了回去。
我訥訥地收回手,撇開目光道:“祈然和步殺呢?為何這麼久不見他們?”
腰上忽然一緊,我微不可察地顫了顫,聽到衛聆風平靜從容的聲音響在耳側:“朕帶你去親眼看看傅君漠的下場。”話未完,身體已然騰空而起,背後城樓上成憂幾近氣急敗壞又驚惶失措的聲音。
想起半個月前他戲耍我的舉動,再見他躍到我們身邊一臉鐵青的神色,忍不住便笑出聲來。成憂殺意盎然地瞪了我一眼,可是看到衛聆風一副喜怒不測的幽深笑容,還是悻悻地退到一邊,隨行保護,惹得我又是一陣氣死人不償命的大笑。
來到淮河附近戰場時,首先映入眼簾的卻非那身著黑色鎧甲,一臉陰騭的傅君漠,而是淺衣飄飄,溫和淡笑的祈然以及黑衣黑發,神色冷漠的步殺。
步殺仍是最早轉首看見了我們,見衛聆風將我帶來戰場,眼中隱隱露出不讚同的神色。卻隻是一瞬,黑眸冰寒如雪,抬手、搭弓、射箭。這把弓,還是祈然命人為他特製,命名“應日”,隻因他內力實在太過驚人,往往一箭就能將一把普通的弓弦崩斷。
話說呼嘯聲響,圍堵到我身後的四個漏網士兵均被一箭秒殺。雖知有成憂在多半不會出事,還是禁不住心裏一暖,朝他露出個笑容。
緊接著卻是眼前一花,待回神,笑意盈盈的祈然已經到了眼前,隻是那笑,那盯著我腰間的藍眸,總覺得寒氣森森。
“大哥。”他抬起頭來,笑得一臉溫和,卻是在這燦爛的陽光下也讓我一陣顫抖,“西麵戰事已經結束了嗎?”
衛聆風挑了挑眉,鬆開一直攬在我腰間的手,淡淡道:“祈然,莫要太大意了。別忘了,鑰國軍中多的是擅長水戰之人。”
祈然把我拉到身邊,抬頭謙和地笑道:“大哥說得是。不過,大哥也說過,祁國的水師精銳無雙,我今日也想親眼見識一下。”
這下連衛聆風臉上也露出無奈好笑之色,忍不住道:“就為了這個,你便特意留下防線的破綻……不,也不是……”
衛聆風眼中精芒一閃,嘴角勾起抹悠然的冷笑,沉聲道:“痛快地殺死魚兒,不如欣賞它在網中掙紮的痛苦。祈然,看來你也不比朕良善多少啊!”
祈然哧一聲笑了出來,伸手將我攬在懷裏,灑然道:“良善?大哥,他辱我妻子,傷我朋友,欺我兄弟,我為何要對他良善?”
衛聆風看看我,淡淡一笑,轉身走向戰場,並不搭話。
“既然來了,就乖乖待在我身邊,知道嗎?”
我乖巧地點點頭,心底卻有些不以為然。我又不是三歲的小孩子,就是幾萬人的陣仗,也平安經曆過來了。更何況今日的情勢,明顯就不可能有危險。
身體忽然一暖,我被包裹進一個清新的懷抱,祈然語帶無奈地道:“哀兵在垂死前的掙紮並非鬧著玩的,你明知我是不想你有一點危險。”
我心中一陣溫暖感動,正待說話,祈然卻已放開了我,揉了揉我的頭發,歎息道:“罷了,我也總歸知道你是閑不住的。他們已是強弩之末,多半沒有危險,就一起過來吧!”
我開心地大力點頭,任由他拽著我飛騰到衛聆風和步殺身邊。
場上的戰局呈膠著之狀,傅君漠身邊隻有三千不到的守軍,圍攻他們的祁軍卻有三萬之多。雖不是如天甲奇兵那般的精銳之師,卻也令出如山,進退有度。本來,如此懸殊的力量差,是絕無任何懸念的。可是,與其說是這些祁國士兵消極怠工、不緩不慢,不如說他們是小心翼翼、緊盯目標。我望了眼被士兵團團圍護的傅君漠,腦中靈光閃過,幡然醒悟,知道定是祈然和這些士兵說了,主帥要捉活的。
我忍不住便想大笑,別人或許會以為祈然要將鑰國太子抓回去嚴刑拷問,或是羞辱利用。我們四人卻是相當清楚,衛聆風所謂的三陣殺降,指的便是無論降與不降,傅君漠、尹子恒、蕭逸飛三人都要在陣前被斬殺。可憐這些鑰國士兵,包括傅君漠,卻還因為這點破綻,而心存僥幸,唯恐抓不住那一線生機。
交戰呼喝聲此起彼伏,時而還夾雜著粗重帶呻吟的喘息聲。血濺落在地上的滴答聲,便被徹底淹沒了,唯有滿地的鮮紅,猙獰的血色,在形象演繹著這個象聲詞。血肉橫飛,斷肢殘體,讓我忍不住歎息這亂世人命的卑賤。
不過傷悲秋是一回事,我的神思還是牢牢牽係在戰場上。所以當海麵那幾艘豎著鑰國旗幟,外形有些狼狽,明顯是突圍而來的戰船,緩緩向這邊駛來時,我還是一眼就望見了。
傅君漠與那三千士兵本是臨河而站戰,河麵地勢並不寬廣,踏腳處粘濕礙行,而且不利反撲,往往衝鋒不成被逼退回去,就會有幾十人落入水中,被早準備在一旁的弓箭手亂箭射死。淮河岸沿一時紅豔似火,美麗異常,偏還帶著濃烈的血腥味。血慢慢融入水中,彌漫向四方,連淮河周圍那密密麻麻幾人身高的蘆葦都被鮮血浸了個通透。
可是即便如此,傅君漠他們卻還是固執地堅守在河邊,除非包圍圈縮小至危急安全,才會不顧一切地反撲。支撐他們苦戰到這一刻而毅力不倒的,便是這幾艘鑰國戰船。
是以,當船槳破水,風帆獵獵的聲音傳入他們耳中時,所有人都忍不住歡呼了起來。連傅君漠臉上也閃過劫後餘生的喜悅,隨後望向我及我們的目光卻是冰寒憎恨徹骨。
祁國的士兵明顯被這突如其來的敵軍嚇呆了。他們壓根就沒想過這些已如砧板上魚肉任人宰割的敗軍,會有逃生的可能。是以隻一瞬間的遲緩,包圍圈收縮終於晚了一步,鑰國太子與近兩千名殘兵便帶著歡呼和得意登上了鑰國戰船。
祈然一直淺笑地看著傅君漠登船、下令、起航,甚至射箭還擊,戰船緩緩離岸,直到底下眾人惶恐不安的詢問聲傳來,祈然的笑容不由更甚,右手舉起,“啾——”一聲尖銳聲響,紅光閃耀天際。
他抬頭望向那紅霞如煙火的信號彈,淡淡道:“當希望變成了絕望,當天堂終成了地獄,被那種滅頂的恐懼和失望吞噬時,會是什麼感覺呢?傅君漠!”
話音未落,那些被鮮血浸染卻隻是隨風輕擺的蘆葦忽然大麵積動了起來,一艘艘既是熟悉又是陌生的小型戰船,仿佛憑空出現般,從蘆葦間魚貫而出。
耳中傳來玄天熟悉的聲音:“他奶奶的,憋死老子了,你們這群沒用的賊廝鳥,若再不出來,老子可要先宰了你們王八太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