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才有了他異想天開穿定製的發光服去參加戴西娜的生日派對的乖張舉動,也因此來到這裏。
對於“家”,父親說他年輕時嗜賭如命,確實沒有肩負起對它應有的責任。才成為後來母親棄他而去的導火索。
“是我沒本事,沒能讓你過上好生活。”他懺悔時,像一個心如死灰看破紅塵的教徒。
“爸,我們不需要靠別人,隻能靠自己。”就好像,我也從沒想到依賴你太多,隻想自己變得更有用一樣。我不想,被外界支配著意誌。你們給我起什麼名字、想要我變成什麼樣的人、希望我向你們交出怎樣的成績單……這些都隻是“你們想要的”,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他在心底默念,回音變成無數透明的泡沫。
“涼今,我希望你以後想到家時,是一扇溫暖亮著燈的窗,是在一起看體育賽事和肆無忌憚地講著粗話,是毫不矯飾的歡聲笑語和穿著內褲隨意走動的荒唐自由。我要從現在開始為你改觀,立刻馬上。”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上出現了從未有過的光芒,涼今甚至很想撲上去給他一個大大的、零隔閡的擁抱。
他也很想衝上去給那麼不明就裏、隻知道背後散播流言蜚語的鄰居們幾個響亮的耳光。他見不慣父親被恥笑、被欺負。
“父親是我翅膀下的風。同時又纖弱如黑色墓碑上孤獨顫栗的花。”
可是他最終卻沒有。他突然發瘋似的想念著他。
而在這一刻,凱蔚的大腿似乎受了不小的傷。
原來,翔緯利用他的力量,幫自己打通了半妖半人的血脈。他現在的力量釋放得更加驚人。隨著一聲爆破,兩條巨大的龍須從翔緯太陽穴周圍爆出,同時他的軀體也迅速爬滿一層青色的鱗皮,探出一根長滿棱角的尾巴。那尾巴搖搖晃晃,瞬間便將普通成人粗細的樹木攔腰削斷,順勢在地麵鑿出一個小洞來。
連翹急中生智,對騎士隊下令:“自己打敗另一個惡念化身的自己,那麼,何不交換著打呢?不管結局如何,利用自己的力量,幫對方打破魔障吧!不要手軟哦!”
她第一個跳到“橙昇”麵前,揮舞著鶯序劍,劍尖的光圈揮舞的紋路,如同一朵盛開在銀器上的銀蓮花。招招致命,毫無留情。“橙昇”的容顏裏逐漸顯露出駭色。
“不要慌張,竭力讓自己的氣接近於零,感知周圍的氣的振幅和波動情況,然後一舉攻下。”熊騎士與魚騎士,分別執行著連翹應急下達的命令。但有個問題,他們當中,連翹是修為是最深的,就算蕭寶如何使勁,都處於下風。
“蕭寶,保持自信,不要一味否定自己,最後連自己都容不下自己!”連翹會這樣發出提醒是因為她發現,偽蕭寶的態勢越來越弱,而當她此言一出時,另一個“連翹”則又分明與她內心的召喚遙相呼應般,瞬間壯大了幾成。這邊是遊刃有餘地抵擋著攻擊,那邊顯然已經開始力不從心。
遇強則強,這股力量似乎永不會泯滅,如何是好?
封閉式回路裏,凱蔚感到身上的能量正在並不樂觀地流逝、枯竭。盡管周圍風聲鶴唳,他也能聽到腦腔裏的血液鏗鏘流動的聲音。
“繼續爬起來啊,尊敬的凱蔚王子,你們族人襲擊我們地盤的那份膽量哪去了?哈哈,盛名在外其實難副嘛!”
翔緯大聲的挑釁,像火山噴發後四處淤積的滾燙岩漿,濺落在每個人的耳畔。臉上是坐擁天下的豪氣幹雲。仿佛那些江山如畫、佳人如錦,都端到了他麵前,可以任人意占有。
沒有一件事,比失去後重獲更能帶來淋漓的喜悅。而任何一個生物,在恐懼、悔恨、憤怒、不顧一切時,所激發出來的力量,比起平時受到鼓舞湧現的勇敢的力量,要強大得多。
在翔緯眼裏,他們利用司法的公信力和軍隊資源,達到自己齷蹉的目的。他們都該死,被扔到祖墳麵前鞭屍、陪葬。
不,他們的血統不配與半妖半人族落共存。他們應該另起一個墓群,灌上糞水、放進野狼,一點點啃食,消化,變成一堆多餘的肥料。
這個世界,從來都是成王敗寇。
就在凱蔚用那把巨大的鐮刀撐起自己搖搖欲墜的身體,意欲重新發出進攻時,後麵一直沉默著的乾羅突然將他擋在了身後。
“哥……”
“看著你們都在戰鬥,我突然也手癢了。”真正的乾羅將淩亂的長發束於腦後,露出有棱有角的輪廓,跟凱蔚一起看來,是真的有幾分相像。
“奸賊翔緯一直以為他廢除了我的魔法,但卻不知道,我可以從頭再來。”
“你……”翔緯的眉峰突了起來,眼中寫滿難以置信。
“沒想到吧,這岩壁裏,刻著你們妖人族早期修煉魔法的各種進階。我想大概是不想傳給後代,以免有人擅用魔力去剝奪不該有的利益,所以才失傳了。可是沒想到,竟然會陰差陽錯,被我這個外部的妖歪打正著,我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很久了——因為我相信嗬,凱蔚一定會來救我。夠滑稽吧,我要用你們先烈創造的魔法,來跟你決戰。而你,卻使用著我們的東西。”
凱蔚生怕他這是用來糊弄對方的緩兵之計,正準備阻攔,卻聽見身後傳來的奉勸:“由他去吧,因為這是他挽回尊嚴的戰鬥。”凱蔚回頭一看,說話人竟然是涼今。那個他眼中一直置若罔聞的小孩子。
“小毛孩,看不出你還會說出這麼有營養的話來。”因為受了傷,他的聲音顯得有些硬挺。
“不要緊的,任何一個人,都必須有獨立麵對困難的時候。過去,我特別害怕一個人麵對世界,但現在不是這樣了。”
涼今低下頭,眼睛裏有寶石一樣閃爍著光華的液體在淺淺地湧動著。單純而飽滿,像嬰兒般奢侈的明亮。以前是他狹隘地以為,幸福是需要對比的,就是需要有人過得比你不幸福。可是現在,他覺得,幸福就是想方設法讓你愛的人,有條件過得更好。
連翹會更好,戴惜娜也是。
比起被當透明物一樣無視跟放棄,被侮辱被非議又算得了什麼呢?請別無視我,請別放棄我。
涼今握起手中的劍,大喝一聲,長音夾著道不明的情緒劃破長空,他筆直向假麵連翹惡狠狠地撲殺過去,風將眼眶裏未及時掉下的淚珠子斜斜吹成謝落一地的斷點。
——為什麼非要不是生就是死呢?難道除了生和死以外就沒有其他的解決方法了嗎?
——涼今,你還真是一點都沒有變啊……
乾羅雖穿著布衣,卻骨骼清奇,打起來那畫麵賞心悅目,真像兩個美青年在為爭奪紅顏而戰。凱蔚還是按捺不住焦灼加入了戰鬥。
“他現在已經不是普通的妖魔了。”
“我知道。”
“你出手又能怎樣,裝什麼都不能幹的廢柴不行嗎,至少不會有性命之憂,這樣隻會多一個受傷。”
“又能怎樣?要是凱蔚弟弟——你,會怎麼做呢?你這可不像那個所向披靡的,熟悉的弟弟啊。”
乾羅依然沒有停手,嘴邊浮現驕傲的笑容。
“凱蔚,有朝一日你會成為聖疆星的王,為父王和黎民治理屬於自己的領地。你會遭受威脅,你也會策馬平川。當那天來臨時,你絕不可殘暴無情,亦不可輕信他人,更不能逃避責任。因為你選擇站在最高,同時也賦予了天下人傷害你的權利。你不能忘記瀕臨死亡的味道,不能忘記最親密的人也可以是最大敵人的教訓,所以你要記住今天。無數男人們窮盡一生角逐的華麗宮廷,不過也是個假象而已。因為有了欲望,才會妒忌猜疑;因為有了欲望,才會害怕淪為弱勢群體;因為有了欲望,才會為了財富玩弄權謀之術,想聽到所有人發自內心崇敬的讚美……生而為王,你可以狷狂,你可以遵從內心的胡來,可以不那麼寬容,但一定要學會控製自己無限擴張的欲望。那樣,仇恨和戰爭,才會平息。過去有父王當我們的屏障,現在,你要自己做自己的屏障。”
無論如何生命都是浪擲,不妨找個宏大些的理由。他用整個身體,壓製住失控的翔緯與之抱成一團,跳進深不見底的深淵。
身後的凱蔚,發出震徹山穀的嚎叫。他聽見那撕心裂肺的叫聲,笑得無比心安。
兵臨城下,幾番廝殺,血染白紗生死無話。榮華夢碎,淚如丹青長相依。
韶華落,狼煙起,他朝魂歸故裏,記得為我共一場,盛世煙花。
“可惡,剛剛明明還那麼神奇,為什麼轉眼就……”
凱蔚剛想發泄滿懷的悲傷,卻愕然驚覺——那個身影,竟然從毫無依附的深淵之中,重新直直地飛了起來!
是翔緯!居然還沒有死!
他踩著乾羅的身體,借力往上飛升,而乾羅則以更快的速度永遠墜落穀底。
“是覺得自己沒有戰勝他的把握了,所以那個笨蛋選擇了死好嗎?”翔緯得意地笑著:“其實比起他,我更痛恨你。從一開始,你就是你父親器重的人,他將所有的愛都分給了你!整天對著乾羅那張老臉,我反而提不起恨來啊。現在,就讓我為他報仇吧。他為你的死,真的很不值!”
“我們之間的感情,什麼時候輪到你來評判了。”凱蔚撒出的花瓣,雪一樣墜落。翔緯知道他擅用毒,用暴炫風影將他們隔絕化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