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問佛(2 / 3)

那年花開時,你們青澀懵懂,當醒悟時花已落盡,愛別離,求不得,情自惘然。醒悟,若非窮凶極惡之輩,人人皆能做到,而能看破者卻鳳毛麟角。人生自是有情癡,這一癡字,糾結了多少往事與不甘。

有人以紅塵為苦,常說要看破紅塵。這也不盡然。看破放下的,決不僅僅是痛苦悲傷,亦有歡樂。隻有泯滅了所有的欲望,才能真正摒棄煩惱。由心生,自然由心滅,所以天無情能長久,佛無情而慈悲。

看破,放下,自在。不用太羨慕佛,若非曾經滄海,又怎能除卻巫山?你們行經過的苦海遠遠比這三丈軟紅要深得多,痛得多。隻要忘卻死生,拋棄俗念,行到蓮花彼岸,就成了佛。

而你,倉央嘉措,卻並非如此,你是佛,亦是人,你曾太上忘情,拈花而笑,了無羈絆,卻一動念,便落進了凡塵遭受人世傾軋,成了一個由佛而人的活佛。你和李白如出一轍,從開始就注定了會是一個悲劇。到了最後,不僅是後人,也許連你自己都無法在佛性與感性之間尋覓到一個平衡點,以支撐人生。

你就那樣長跪於地,你在祈求,祈求佛祖讓你長久伴在她的身邊,如果不可以,就是讓你再多看她一眼也好啊!你還不能體會“沒有遺憾,給你再多幸福也不會體會快樂”的真諦,你隻是在佛前祈禱,祈禱佛把她帶回你的身邊。隻要她在身邊,你的世界並不會有遺憾,你一直都是這麼以為的。

我問佛:為什麼我的感情總是起起落落?

佛曰:一切自知,一切心知,月有盈缺,潮有漲落,浮浮沉沉方為太平。

我問佛:我對感情執著對嗎?

佛曰:執著如淵,是漸入死亡的沿線。

執著如塵,是徒勞的無功而返。

執著如淚,是滴入心中的破碎,破碎而飛散。

我問佛:我還可以等待我愛的人出現嗎?

佛曰:不要再求五百年,入我空門,早已超脫涅槃。

我再拜無言,飄落,墜入地獄無間。

我問佛:什麼是緣?

佛曰:緣為冰,我將冰擁在懷中;冰化了,我才發現緣沒了。

一切皆為虛幻。

我問佛:我信緣,不信佛。為何緣信佛,不信我?

佛曰:緣來天注定,緣去人自奪。種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

笑著麵對,不去埋怨。悠然,隨心,隨性,隨緣。

注定讓一生改變的,隻在百年後,那一朵花開的時間。

坐是禪,走也是禪,一朵花就是一個世界,一片葉便可悟到如來。秋天到了,葉子自然就會落下,擁有無窮的洞明一切的智慧,心才能達到自在。但倉央嘉措的心卻還在為了她起起落落,無法平靜。

你說,你想把自己變成佛前的一朵青蓮,沐浴著清幽的梵唱,靜靜微綻在忘憂河上。佛說,忘憂河映射出的,便是人世間的喜怒哀樂。於是,你常常看著那些善男信女,笑著,哭著,開心著,憂傷著。你不明白,為什麼他們總是笑的時候少,哭的時候多;開心的時候少,憂傷的時候多。你問佛,佛愛憐地對你說:人生在世就是一種修煉,隻有看破紅塵之後,才能大徹大悟。你還是不明白,佛說你不需要明白,更多的時候,你隻需要靜靜地微綻著,聽風,看雨,醉月。但你還是無法將她忘懷,你寧可信緣,也不願信佛。

瑪吉阿米,請你相信我。我隻是想想著你,因為隻有想你時,我的苦海裏才會卷起那麼一朵看似歡樂的浪花,哪怕隻是瞬間,你也能溫暖我整個孤寂的傷感長夜。灰色的天,冷冷的雨,和傷心的我糾纏在一起,尤其是在這樣想著你的夜晚,此時已分不清是雨冷,還是我的心已涼去。

你問世間,情為何物?你念一聲,我佛慈悲。你哀,緣何我的情路如此淒涼?迷漫的思緒如窗外那紛揚的雨絲,慢慢灑落人間,人世間的悲情也凝聚在了此刻。你累了,真的累了,因為你真的等得太久太久,但你始終相信緣分,所以你會一直等著她,尋著她。縱使你們今生的緣分太淺,那麼,就是讓你再等上一生又有何妨呢?夜已深,可你依然不肯睡去,你害怕在半夢中驚醒時,再看到滑落在枕邊的那幾行清淚。就這樣呆呆地坐著,聽著雨,憶著。憶著誰?把昨日的憂傷,烙成了今日淒美的容顏……

你抬頭看著天上飛舞的白鶴,它們可是要飛往錯那?那聖潔的白鶴啊,請你為我稍稍停留,請你帶著我的心一起飛,飛到天之涯,飛到海之角,讓我化作一隻蝴蝶停歇在她油黑烏亮的雙鬢間,好嗎?那裏有我麵色憔悴的姑娘,她就是我的瑪吉阿米,我要跟她說說話,我想告訴她,我喜歡她周身流溢的芳香體味,我喜歡。

倉央嘉措,你在擔憂,擔憂你們今生的緣分太淺,怕隻怕到最後,還是隻剩你孤身一人站在奈何橋上苦苦等候。你怕,你怕那裏的寒冷與孤寂……你何嚐不想愛得簡單點、現實點,又何嚐要獨啜這樣遙遙的思念?你在思念裏哭泣,而我卻在紅塵中讀懂了你筆下的悲戚與憂鬱。

草原上突然下起了雨,纏纏綿綿,千絲萬縷地投入大地的懷抱。每一個雨滴都有著它獨特的美麗,可是在這樣的纏綿情景裏,我卻絲毫讀不出關於它的點點浪漫,隻讀出了自己內心的幾許惆悵,亦如你內心的憂鬱和傷感。

你知道,你們的世界裏,你就是一陣停不住的風,而她終究不是你的葉,不能因為你的吹動而四處搖擺;你就是那奔騰不息的江水,而她也注定不是水滴,她不能任意陪你奔流入海。所有的美好,所有的歡喜,都已成為往事中的往事,你幾乎連慟哭的力氣也沒有了。你是一個活佛,她是一個塵世中的俗女,即使自己假裝瞎子,什麼也看不見,事實還是事實,無法更改,也無法抹殺,你和她終究是平行的,你是日,她是月,永不停歇地錯過。日與月則是“明”,你和她卻注定沒有明天也沒有今天,你們隻能在期盼中,而不是在擁抱中默默度過令你們傷痛的日子。你注定隻是她生命裏的插曲,她停過,是為了守候你;你也停過,不過,卻不是為了她,而是為了遙遠的聖城。你走了,但卻永遠無法帶上她。

我知道你在痛,倉央嘉措。我看見你在納木錯湖畔悲泣,你在顫栗,你在徘徊,你想攫住心底的那份美好,然而它離你卻遙不可及。你想狂吼,你想大哭一場,但聖湖默然無語,唯有一隻深情的白蜘蛛,在月夜裏靜靜注視著你。

藏曆第十二饒迥火牛年九月,梅惹大喇嘛在倉央嘉措離開巴桑寺時說的那個在前方等著他的大人物——五世班禪羅桑益西終於出現在了浪卡子,並在那裏給倉央嘉措授了沙彌戒。十月,倉央嘉措跟隨特地從日喀則前來替他授出家戒的五世班禪又一次啟程了。這一次的路程很遙遠,也很艱辛,目的地是聖城拉薩的布達拉宮。

屹立於瑪布日山(即紅山)上的布達拉宮,是一座傳說中的宮殿。始建於公元631年,為吐蕃王鬆讚幹布迎娶大唐文成公主所建的宮殿。“布達拉”為藏語,意為菩薩居住的地方。布達拉宮俗稱第二普陀山,這是西藏政教合一權力中心的象征。

那天,第巴桑結嘉措早早就在布達拉宮前等待著倉央嘉措。為這一天,他已經整整等待了十五年。從十五年前,五世達賴羅桑嘉措去世的那個下午,一直到今天,他都在等待著這個人的出現,他將會用盡全力幫助他,並幫助五世達賴實現他的遺願。

他肅穆地看著這個孩子,他就是神聖的五世達賴活佛的轉世靈童嗎?五世達賴未竟的事業還很沉重,未來要走的路還很漫長,這個看上去年幼得有些孱弱的少年,果真能承受得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