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鬣狗(1 / 3)

1.

2023年1月7日,距離春節還有14天。

一清早開始,就下起了雨。

明明是寒冬,近來無雪已經很怪,偏偏又下起了淅淅瀝瀝的斷腸雨。

而即便這天周六,趙嘉景的作息時間也同往日一樣。

他6點起來,發現窗外下雨後,雖然有點猶豫,但還是躡手躡腳地爬下床,怕吵醒其他還在睡的室友,他抱著羽絨服去走廊裏穿戴。

撐傘出寢室後,他發現自己忘記戴圖書卡,這代表他不能去南校區借書。可又不敢回去寢室,他擔心會搞出響動聲,隻好有些沮喪地去坐公交——另一處圖書館有些遠,但由於是公開的,所以不需要圖書卡。

坐了7站公交車後,他到了圖書館,按照最初的決定選好了自己的書,離開時是9點10分。

又買了3個熱包子和一杯豆漿後,他站在候車點等返程公交。

雨不見停。

趙嘉景在中途下了車,這附近有他常來的一棟開放式居民樓,周圍有幾隻流浪狗,他偶爾會喂食它們。

也許是下雨,他找了很久也沒找到那幾隻流浪狗,倒是發現了此前也總是會見到的一位孤獨的老人。

他年過七旬,向來都是形單影隻。趙嘉景每次路過這裏時,都會見到他在庭院裏閑坐。這天也不例外,即便下雨了,他也抱著他的兩隻三花貓坐在庭院中。

趙嘉景曾經聽這附近的環衛議論過那位老人,說他無兒無女,也沒有什麼親人,除了三花貓之外,他孤獨得像是無人知曉的影子。

也是因此,趙嘉景對他總是充滿憐憫。這會兒更是走到他麵前,主動和他打了招呼。

他回了趙嘉景一個微笑,一老一少閑聊起了最近的天氣。

“冬天下雨真是奇怪啊。”

“今天是冷冬,下雨會更冷。”老人無奈道:“雨可不算小,我這會兒都回不去家了。”

“您家不是住在附近嗎?”

“就在後麵那棟樓。可我腿腳不方便,走得慢,沒傘會被淋透的。”

趙嘉景立刻將自己手裏的雨傘遞了過去:“這個您用吧。我的學校離這不遠,再說我跑起來也很快。”

不容老人推辭,趙嘉景就把傘塞給了他。

老人隻好道謝,還說下周六會在這個時間來庭院裏把傘還給他。老人注意到了,趙嘉景隻有周六的時候才會在這附近閑逛。

趙嘉景點點頭,老人撐傘離開後,他把買好的肉包子放在了庭院椅子上,想著香味會將流浪狗吸引來。

接著,他衝出庭院,頂雨跑開。

回到學校的時候他的頭發、鞋子都已經濕透了,唯獨防水料子的羽絨服沒受影響。

推開寢室門時,他是小心翼翼的,剛一探頭,發現屋內的人都不在時,他不由地鬆下一口氣。

誰知剛進屋,就看到對床從陽台裏走了出來。

趙嘉景有些尷尬地看著他,他則是一臉厭煩地瞥了趙嘉景一眼,沒什麼好氣地說道:“你出去寢室不知道帶走手機啊?一直嗚嗚震動響個不停,害我們誰也沒睡好。”

“我忘記了。”趙嘉景的回答裏有歉意。

“操,真夠煩人的。”他嘟囔著重新爬上床,用被子蓋上頭,睡之前還威脅趙嘉景:“別他媽給我搞出聲音噢,吵到我睡覺有你好看的!”

趙嘉景一聲沒吭,他隻是小心翼翼地回到自己的床鋪,拿過枕頭旁邊的手機,發現有11通未接來電。

全部都是他父親趙嶺打來的。

趙嘉景皺起眉,趙嶺很少會打給他,更別說是這麼多通了。

可他不想立即回電,順勢打開微信,果然看到了趙嶺的留言。

內容簡短,隻有寥寥幾語——

“你妹妹明日白事,速回。”

趙嘉景不敢置信地睜圓了眼睛。

趙琪琪被殺的這件事,他竟是到了今天這一刻才知道的。

2.

天色是灰白的。

周畫不記得自己昨夜有沒有睡過,等她有意識之後,就發現窗外已經是淩晨,並且,在下雨。

今天是周六,她不必起太早,但她也知道要開始準備明天喪事需要的東西……

周畫艱難地從床上爬起身,頭頂的牆壁上掛著她與趙嶺的結婚照,床頭櫃上則是擺放著他們二人懷抱著琪琪的照片。

看見琪琪的臉,周畫頓時心如刀割,她猛地別開臉去,閉上眼睛,可耳邊卻仿佛還能聽見琪琪在房間裏奔跑的窸窣聲,以及她已經可以很流利地喊著“媽媽”的奶音。

緊接著,取而代之的是那一間陰冷的停屍房裏,印著斑駁血跡的白色慘布。

已經過去3天了。

這是周畫人生中最為渾噩、悲痛而絕望的3天。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撐過來的——不僅要自行化解內心的悲傷,還要承受著周遭的輿論,以及異樣的打量。

慘案早已經在小區裏傳開,所有人都認為她是凶手,是殺了可憐女兒的狠毒母親。

住在同一樓層的鄰居還在走廊裏擺上了火盆,要驅邪、鎮鬼。

警察也連日登門,表麵上來看是跟進筆錄,可周畫卻認定他們是在監視自己。

沒有人相信她,就連她的丈夫也會用充滿懷疑的眼神審視她。

他們在從派出所回到家中的當晚就發生了激烈的爭吵——

“送琪琪去幼兒園之後你幹什麼去了?為什麼要和警察撒謊?我媽怎麼可能會為你作證?”趙嶺當時用力地抓著周畫的後頸,像拎著一隻狗崽那樣把她連拖帶拽地從玄關拉到客廳裏,然後再用力地將她扔到沙發上。

周畫狼狽、恐懼地蜷縮起來,趙嶺不過是挽了一下袖子,周畫就下意識地護住了頭,她一邊哭一邊說:“我、我沒撒謊,我真的在家……媽也在家,她會為我作證的……”

趙嶺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周畫驚叫出聲,可立刻又忍住了,她很怕,不停地向後縮著身形,趙嶺則是猛地掐住她的下巴,逼迫她抬起頭來,並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聽聽,聽聽,你都在說什麼瘋話?有你這麼做母親的嗎?女兒都死了,你隻想著推脫責任?”

周畫怯怯地搖著頭,“我沒有,我沒有……”

“那你實話告訴我——你那段時間究竟去哪裏了?到底是不是你害死的琪琪?”

“不是我——”話還沒全部說完,周畫就感到耳邊一陣嗡鳴聲,緊接著是臉頰上火辣辣的痛楚。等她終於反應過來時,才發現自己被趙嶺騎在身下,他的手掌不斷落在她頭上、胸口、還有肩膀,唯獨避開了臉頰。

在她不得不開始求饒時,他抓著她的頭發又問——“說,為什麼要撒謊?為什麼和警察說你當時在家?”

周畫的眼中不僅有淚水,還有絕望,她怕得不知道該回答他什麼才好,隻能痛心地說著:“琪琪是我的親生女兒,我……我怎麼可能會害她……”

趙嶺忽然冷笑一聲,他湊近周畫耳邊,聲音如同蛇的身軀一般,蜿蜒著鑽進她耳中:“是你親生的女兒,難道就不是我親生的了嗎?”

周畫身形一震,雙眼的瞳孔也不自覺地收緊,像遇見了危險的貓一樣。

趙嶺在這時鬆開了周畫,她立即逃竄到沙發的邊緣處,雙臂抱住自己的雙膝,不敢亂動。

他則是先抬起了右手,並以左手去解開右臂的袖扣,挽起三次,袖子折到肘處,再以同樣的方式去處理左臂袖扣,也折到對稱的位置。

周畫餘光打量著他的這種舉動,她的心開始塌陷,因為她知道,那是他每次開始執行她噩夢的儀式感。

等他重新走近她麵前,周畫連呼吸都在忍耐,趙嶺卻撫了撫她的頭發,將她淩亂的發絲捋到雙耳後頭,對她笑笑:“周畫,你是個乖女孩,你知道不能惹我生氣的,對嗎?”

周畫點點頭,她向來不會忤逆他。

“這就對了。”趙嶺滿意地繼續問:“還是那個問題,我不想再多問下去了,這一次,你必須給我答案——為什麼要和警察撒謊?”

周畫驚恐地看向趙嶺,那眼神仿佛在說:撒謊的人,明明是你啊!

趙嶺臉上的笑容瞬間褪去,他的表情變得冷漠至極,舔了一下幹澀的嘴唇,隨後又用手掌抹掉了嘴唇上的唾液,最後,他拿起了茶幾上的一條長毛巾,纏繞到了自己左拳上。

周畫條件反射地想要逃,可剛跑下沙發,她就被趙嶺一把抓住了頭發。

她開始求饒、不斷地求饒,同時無助地說著自己不是一個好母親,沒有照顧好琪琪,都是她的錯,是她的疏忽。

可她始終沒有給出趙嶺想要的答案。

這令趙嶺越發憤怒。

“我媽明天出院,你要和我一起去接她回來。”趙嶺說完這話,裹著毛巾的左手就撫到周畫的腹部上,“所以,你的臉不能太難看了。”

淚水順著周畫的臉頰流淌下來,她剛要哭出聲,一團紙巾便被塞進了嘴裏。

“哢嚓”——

門鎖被打開的聲音將周畫從噩夢中拽回了現實。

她猛地醒過神,這才發現自己背脊一片冷汗,抓過手機看了眼時間,中午12點37。

房間外的窸窣響聲令她心跳加快,她很擔心是趙嶺回來了,但很快就想起他在殯儀館那頭商量喪事,不可能會是他。

難道是……她婆婆?

周畫這才驚覺自己已經一上午沒有在家裏看見魏如楠。她出院2天了,狀態還算不錯,可周畫近來悲傷過度,根本無暇顧及她。

這會兒的周畫後怕起來,心想著魏如楠很有可能是獨自出了門,一個人在外麵,說不定會磕碰到哪裏——她剛患病的時候就走丟過3次,人回來後身上都是大大小小的傷。

一想到這,周畫心生愧疚,趕忙從房間裏走出去,一聲“媽”還沒喊出口,她就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