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23年1月初,距離過年還有17天。
和易小區15號樓7層的過道裏,連續3天擺放著火盆。
盆裏是紙錢、火燭和冥幣,還有疊得板板正正的金元寶。每當臨近半夜12點的時候,702和703的兩家住戶都會不約而同地走出來,默契地點燃火盆裏的紙錢,嘴裏念念有詞。
一直到淩晨,過道裏都是煙熏火燎的味道。
由於排風口的關係,氣味兒都是往樓上飄的。
8樓的3家住戶被嗆了3天,實在是難以忍受。但卻沒人敢去樓下理論,因為他們認為火盆可以消災,甚至於是整個單元的人都默許了這種封建的迷信行為。
702的住戶信奉這個,認為跨火盆能增添福祿,尤其是他們家的兒媳婦最近懷二胎了,更怕事情沒做幹淨的話,孩子出生後會被怨鬼纏身,這才整日在火盆裏燒紙錢、做功德。連同牆壁上都貼滿了符,目的是鎮住煞氣。
所以保潔很不願意去打掃7樓的過道,她心裏發怵,尤其是擔心夾在702和703之間的701會突然從屋內打開門。
“701到底發生什麼了?”前來7層樓換聲控燈燈泡的維修工看著地上的火盆,詢問路過的保潔。
保潔表情不安,眼神鬼祟地壓低聲音,示意701的房門,回答維修工:“這家死人了,死了個小女孩。”
維修工被保潔的神色搞得頭皮發麻,吞了吞口水,忍不住問了句:“怎麼死的?”
“在城北的鐵軌那裏,被火車活生生地從身上壓了過去。”保潔聯想到那場景,感到痛苦地扭曲著五官,齜牙咧嘴道:“不放火盆不行啊,702和703都說能聽見晚上有小孩子的哭聲,他們也是被嚇破了膽。”
維修工換好了燈泡,收起了自己帶來的小梯子,“又不是死在家裏的,是死在鐵道那頭,有什麼可害怕的?”
“可孩子媽每天都會回到701裏住啊。”保潔瞪著眼睛,非常憤恨地說道:“她殺的人,她竟然還敢在樓道裏進進出出,孩子的怨鬼找到她身上的話,是要連累整棟樓的住戶啊!”
說白了,火盆是為了驅鬼,大家都認定了凶手是女孩的母親,更怕女孩的魂魄回來報複。
維修工不明白其中的邏輯,冤有頭債有主,別說鬼魂報仇這種事不可信,且就算要報仇,和其他住戶有什麼關係?
他覺得保潔和擺放火盆的人都神叨叨的,心想著要和物業說明一下這個情況,讓他們來好好管理一下。
也就是他在乘坐電梯到達1樓的時,門一開,麵前出現了一個等電梯的年輕女人。
她穿著件黑色的羽絨服,頭發紮成馬尾,露出光潔白皙的額頭,雖然素顏朝天略顯憔悴,但看上去仍舊是十分清純的樣貌,像是個女大學生。
維修工下了電梯,她低頭走進去,電梯一路攀升,維修工扛著工具離開時,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電梯停下的數字。
7。
哦,是住在7樓的住戶。
2.
周畫走出電梯,來到7樓的過道裏,一眼就看見了擋在自己701門口的火盆。
她皺了皺眉,決定視若無睹,掏出鑰匙去開門。
門鎖被鑰匙轉動的聲音引起了兩邊住戶的察覺,702的房門敞開一條縫隙,一碗味道刺鼻的狗血被從裏麵撒了出來。
周畫避之不及,鞋麵被噴滿了狗血。
702的老太婆還鼓足勇氣般地念了幾聲咒語,接著便迅速地關上門,還從裏麵反鎖上了。
周畫強忍怒火,她迅速開門進屋,抓過放在鞋櫃上的抹布擦拭著鞋上的血腥。
擦著擦著,血跡映入她的眼,令她眼前猛地閃現出了3天前的景象。
那天是晚上7點,陰冷的認屍間裏,一具小小的身體被覆蓋在白布下頭。
可白布上有隱隱的鮮血,雖然很淡,卻也仍舊看得出來。
周畫茫然地站在白布前頭,一動不動。
身前的兩名警察喊了她很多遍,她終於反應過來時,抬頭看向他們,其中一個對她歎息道:“看臉就好了,其他部分……不看也罷。”
周畫呆滯地反問:“什麼意思?”
“字麵上的意思。”警察以公事公辦地語氣道:“臉還是完整的,你認認看吧。”
周畫低頭打量白布勾勒出的小小身體的線條,腹部的部分是塌陷的,左腳好像也沒有凸起,她忽然意識到了什麼,猛地倒吸一口涼氣,背上滿了刺骨冷汗,流淌如瀑。
掀開白布的瞬間,趙琪琪的臉慘白如蠟,周畫一眼就看到她脖頸處的斷裂,雖然被擦幹了血跡,可碎肉仍舊明顯,這令她顫抖地退後幾步,胃裏一陣翻湧,她很難受,比起淚水,她最先控製不住的是自己的嘔吐。
作為2歲女童趙琪琪的年輕母親,在見到屍體的一刹那,她明明應該悲痛欲絕的嚎啕大哭才對。
就好比在她之後衝進認屍間的趙嶺,他表現出的狀態就十分貼合他的身份。
他伏在趙琪琪的身旁呼喊、咆哮,聲淚俱下,順著屍床跪到地上,哀哭地叫喊著:“我女兒白天還好端端的,怎麼會這樣?究竟是誰害死了她!”
警察忙著去扶那個身穿西裝、光鮮體麵的中年男子,而依靠在牆角處擦拭著嘴角的周畫與之對比起來,就顯得非常冷血、麻木了。
她甚至都沒有流眼淚,因為她真的被嚇傻了。
警察將幾欲崩潰的趙嶺帶出了認屍間,片刻過後,他們又回來對周畫說:“周小姐,我想您同您的丈夫一樣,都已經確定了死者的身份。”
周畫的腦子裏一片空白,她無助地看向對方,張了張口,卻說不出話。
警察凝視著她的臉:“既然已經確定,就請來審訊室配合我們完成筆錄吧。有人曾看到你在上午11點左右出沒在城北鐵道附近,而你女兒的死亡時間,就在上午11點。”
3.
死者名為趙琪琪,2歲,她的母親是周畫,父親是趙嶺。
事發當天上午8點30分,周畫像往常一樣送趙琪琪去幼兒園,是和易小區樓下的園所,叫做金果果,趙琪琪是小班生。
怪事從路上就發生了,平時的趙琪琪很喜歡去幼兒園和其他小朋友玩,但那天的她卻一反常態,說什麼都不肯入園,哭喊著要找奶奶。
趙琪琪和奶奶魏如楠的關係很好,隻不過魏如楠剛好在那天犯了老毛病,所以出門時沒有和趙琪琪“吻別”,那是他們祖孫之間每日都要進行的小遊戲。也就是因為沒有“吻別”,打亂了趙琪琪的日常,令她任性得鬧起了情緒。
周畫很年輕,自然不會讚同隔輩親,即便趙琪琪耍賴哭鬧,她也沒有半點妥協的態度,強硬地將趙琪琪留在了幼兒園,甚至還在臨走之前打了她兩個小手板,警告她要聽幼兒園老師的話。
“我當時離開金果果幼兒園的時候,已經快9點鍾了……”周畫的神情無比茫然,她失魂落魄地回憶著:“因為還沒準備午飯,我老公最近在黨校學習,離家很近,所以都會回來吃午飯,我著急做飯……”
坐在審訊桌前的警察抬頭看了一眼周畫,“也就是說,你離開幼兒園後就回去了家中?”
周畫點頭。
“期間沒有再次外出過?”
周畫搖頭。
“有誰能夠為你證明?”
“我婆婆。”周畫終於看向了警察的眼睛,“魏如楠。”
負責審訊的警察停下了筆,略微眯起眼,目不轉睛地凝視著麵前的年輕女人。
按照她所說,事發當天她沒有將趙琪琪從幼兒園中帶走,她不清楚趙琪琪是被誰接出園所的。金果果的監控畫麵顯示是由一位幼兒園老師將趙琪琪領到了門口,再由一位戴著帽子、口罩的女子接過了趙琪琪。
那名幼兒園老師說:“是琪琪媽媽打電話給我們的,說是她安排了一位朋友來接琪琪,人來的時候,是9:20。”
“我沒有……”周畫困惑地蹙起眉,“我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根本就沒有這一回事。”她掏出手機,翻查自己的通話記錄,拿到警察麵前,“你們看,電話不是我打的!”
警察並沒有查看她的手機,畢竟通話記錄可以刪除。
而趙琪琪的屍體是被打掃雜物的環衛工人在鐵道附近發現的。她的腰部以下都被火車碾碎了,餘下的一條右腿也飛出了老遠,著實把一把年紀的環衛工人嚇了個半死,憑借著僅剩的理智報了警。
而屍體被發現的翌日下午,警方已經展開了初步了解案件的過程。經法醫鑒定,趙琪琪的死並不是簡單的意外——她的外傷很嚴重,除了火車造成的衝擊性傷害,竟然還檢查出了此前就存在的耳膜出血情況。同時,她肩膀、手腕處均有輕微的內出血現象,能夠確定的是她在出事之前,雙手被繩子係在了肩膀上,形成了絲結狀態,且凶手是通過拉扯繩子,將她一路拖拽到鐵軌上頭的。
經過現場還原,已知凶手是把人死死地綁在了鐵道裏的軌枕上。準確一點說,是將女童的身體以繩索緊緊捆綁,再延伸出一定長度的繩索,以石塊壓住,確保女童沒有任何逃脫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