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女的婚嫁事宜是還可以過幾年慢慢說的,江南的事卻擺在案上,急待去處理。
陳遇崇在江南西道這幾年,當真是無為而治,偏這裏又民風彪悍,一場修堤的事,就讓河道衙門和當地百姓鬧起來,接著就是械鬥,傷亡達百餘人。這樣嚴重的事故,陳遇崇任上是絕對沒有出現過的,顧凜川也是倒黴,一來,什麼事還沒幹,就遇上這樣的事故。
連去作果農的陳遇崇都驚得又從果園出來,主動提出與顧凜川一道去饒州解決這件事,陳遇崇到底在江南西道經營這麼多年,麵子還是有的,人麵也廣。顧凜川便想就自己與陳遇崇過去,再請都指揮使領上三千兵馬同行,到地方再看該怎麼處置。
沈端言對這種類似拆遷、收購、並購等等事件,導致對普通人罷工遊行之類的活動,自覺得還有幾分解決問題的能力,便提了幾個意見。顧凜川當時沒當回事,不過沈端言說話,他都習慣聽在耳朵裏了,所以當到饒州舉步維艱時,又想起了沈端言的話,遂照準去做了兩點,沒想真的暫時把饒州民變的事壓了下來。
百姓這邊同意派人出來和河道衙門在道台衙門在場的情況下,進行商談。修堤改道是兩三年前的事,之所以現在才鬧起來,完全是因為,堤修起來以後,當地百姓發現他們發現幾年前他們賤價賣出的下等田地,如今值錢起來。當年他們賣的時候,十幾兩銀一畝,如今那些種什麼都不好種的爛石坑卻是一畝上千兩。
這樣一來,百姓們自然不肯幹,遂鬧將起來,河道衙門出麵鎮壓過幾次,卻一次比一次鬧得更大。到現在,修堤的進度徹底停下來,什麼也幹不了,但修堤的事長安有明旨,要在明年年底完成,百姓們一直阻撓下去,別說明年,拖個三五年不成也十分簡單。於是便引發了這次械鬥,河道衙門和當地鄉民都傷亡慘重,還把道台衙門、都撫衙門和楚王世子都給招來。
“這事在買賣上,是完全說得通的,不過依著消息暗中買賣……事則可大可小。”對雙方來說都可大可小,不僅僅隻是河道衙門,或者隻是鄉民。
“自然可大可小,往大抄家斬首都可以,中旨明發應張布告,但被河道衙門分管饒州的官員按下,並告知親眷私下買賣。而鄉民聚眾械鬥,殺傷官吏,往大在律上可視叛亂,律例裏唯此可責眾。”
“這事還是往小吧,若真是往大,陛下的滔滔怒火,你們真能承受得起?”蕭溢觀輕哼一聲,他那位堂弟的手段,他是見識過的,當然在場的官員也多半都見識過。所以他的話一說出來,立即引起眾人的沉默,還有人默默地點了點頭。
“顧道台是什麼個意思?”有人把話引到顧凜川身上,在場的官員,難免有不很服這位年輕道台的。
不到四十歲就成封疆大吏,侯爵在身,在場所有人,除蕭溢觀能淡然以待外,所有人的都不免有點羨慕妒忌恨。是以,顧凜川的一言一行,都很是紮人眼,尤其是他一來就做得這麼好,更讓人又羨慕妒忌恨,又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這種情緒大概能用一句話來形容——你這麼能,你上啊,什麼都交給你解決好了。
顧凜川靜靜地掃視一圈,最後視線落在蕭溢觀和都指揮使身上,倏忽一縷淺笑出現在臉上,如春山吐綠,林木含煙:“按原價讓地主贖回去,小懲大戒即可。”
咦,這個法子還真沒人想過,因為誰會想著讓人把吃下去的再吐出來。他們商量的也不過是,要不要補錢給百姓而已,好像這個方法,對雙方都有益,又都沒好處似的:“若有人贖買不起,當如何處理?”
“找親友借,抵押家中物品,隻要想贖,總會有辦法贖的。順便告訴諸位一句,爛石坑的地,是要用來囤林的。陛下聖旨上還有一句話,也許諸位大人沒記起來,河堤兩岸一裏外才許建屋造房,因為一裏之內需要修泄洪用的暗渠,不宜住人……種種果樹什麼的倒可以,不過這爛石地坑,種果樹隻怕夠嗆。”別的地方,沿河道基本是上等水田,等閑的耕種人家,豈會為十幾兩銀子把地賣掉。所以,也隻爛石坑的地全賣出去了,其他地方,哪有那麼容易在河邊買到良田。
顧凜川一說完,眾官員麵麵相覷許久,最後不得不認同,顧凜川說的才是實在的,因為已經有人去翻聖旨了。聖旨翻出來,確實跟顧凜川說的一模一樣。囤林是為固堤,限定兩岸一裏地,一是為河水幹淨,二是為修暗渠,三是避免百姓因住河堤太近而被水淹。
這麼一來,那爛石坑的破地還真沒什麼用,一時間眾人紛紛彼此交換一下眼神和表情,大抵是“就這麼辦吧”,“要不還能怎麼樣”,“真沒想到聖旨上還寫了這個”等等不一而就。幾日後,爛石坑的地被鄉民們照原來賣價贖買,事兒初步平定,然後按住沒發的布告張貼,再然後鄉民們就明白,其實這事誰也沒占著便宜,誰也沒很吃虧,就是有種——這事居然就這麼結束了,是這麼個結局,太不可思議了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