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遲鈍的老人,這麼顯淺的事也看不出來,簡直是無藥可救了。信忠在心中暗暗冷笑著,淒然道:“不錯,以我家如今的實力,除非武田、上杉、北條、毛利這四家大名能夠再組織起一次針對我家的包圍網,否則的話,根本沒有任何外敵的力量足以威脅到如日中天的‘織田’。
可是假如敵人不是來自戰場,而是來自織田家自身呢?看不見的敵人,往往才是最可怕的敵人。要知道即使是可以一拳打死大熊的大力士,麵對蜜蜂的尖刺時,也往往同樣無能為力。”
“少主,您的意思是……”林及佐久間二人異口同聲,顯然對信忠話中的寓意,仍未能徹底了解。
“島津肥後守信弘,也就是那個自稱為織田新次郎的人,他就是織田家即將麵對的巨大危機!”信忠沉下臉冷笑著一字一字地從口中吐出了這個名字。縱然身周四人都久經戰陣,然而目睹信忠此刻的陰沉冷笑,竟是同時感到了不寒而栗。
沉默片刻,織田長益勉強笑了笑,道:“怎、怎麼會呢?島津肥後守……不,是新次郎信弘。他一心隻想為織田家的霸業而貢獻心力,甚至親自到此向主公表示願意效忠投誠。有他襄助,對織田家隻會是福非禍,又怎麼會……怎麼會……”
“叔父大人,請恕信忠說一句,你實在太沒有知人的眼光了。”信忠斬釘截鐵一口打斷織田長益的話,目光冷若寒星,向四位宿老的臉上一一掃視而去,續道:“人性本惡,無論大小,隻要是人就一定會有自己的私欲野心。真能做到無欲無求的,那就不是人,是神佛的境界了。那個島津肥後守,哼哼,他又有那一分像是神佛?他縱使騙得過別人,又怎麼騙得過我勘九郎?表麵上擺出一副大公無私的模樣。其實內裏是不懷好意,居心叵測!一切都不過是他掩飾自己內心野望的假麵具而已!
四位大人,你們想想看吧,常言道寧為雞首,不為牛後。如今島津肥後守已經擁有了三百多萬石的龐大領地,如果不是為了謀求更多的利益,為什麼竟主動向父親大人投效,願意願意屈居其下?真的就像他自己所說一樣,是為了天下的老百姓幸福嗎?不,會做出這種事的隻有兩種人,一是無可救藥的瘋子,另一種,則是深謀遠慮的野心家!他所存在的巨大野心,委實如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難道各位大人真的就看不出來麼?”
佐久間搖著頭道:“是否居心叵測暫且不說,但主公已經承認了信弘殿下為織田的分家。作為分家的當主,信弘殿下不大可能插手幹擾織田本家內部的事。而且主公一世英明,向來算無遺策,要是島津家真的不懷好意,主公又怎麼會看不出來?說他會造成令織田家覆亡的危機……這個……少主,恐怕你是過慮了吧?”
“父親大人是百年難遇的天縱奇才,他的行事作風和想法,都是人所難及的。織田家因此而興,可是也恐怕將因此而亡。佐久間大人,今天在演武場,你就站在父親大人身邊,他說過些什麼話,你應該還記得吧?想想看吧,〖唐人笠形南蠻兜〗,本來是父親大人最珍愛的盔甲,不要說給人了,連他自己也舍不得多用。可是今天我們三兄弟都失敗以後,他反而主動鼓勵島津信弘去爭奪。這說明什麼?
父親大人是天生的將才,惟有和旗鼓相當的敵人交手,他才能感覺到興奮和刺激。而自從武田信玄和上杉謙信先後死去之後,能夠威脅父親大人,夠資格成為父親大人對手的人,就已經不再存在了。島津肥後守的出現,則恰好填補了這份空白。假如我所料不差……”信忠故意停下來頓了頓,刻意加強語氣道:“父親大人他是在玩火!他要親自培養出一個可以和自己一戰的對手來,再將他打敗!”
四宿老你望望我,我看看你,口裏縱然不說,心中卻已不約而同地一齊點頭。以信長素來出人意表,無法以常理猜度的怪誕行事作風,此舉雖然聽上去匪夷所思,但也大有可能。燈光之下,四位宿老若非額上滲出汗珠,就是目中大現憂色。要知此舉若然是真,委實也太過冒險了。世事往往難以逆料,光看島津家短短十年之內便能完成對四國九州的稱霸,便知島津信弘才能之非凡卓絕。倘若一個拿捏不當,織田家便當真要陷於萬劫不複了。傾巢之下,豈有完卵?假若當真如此的話,織田家的重臣們肯定是首先遭殃的一群。四人之中,佐久間和林二人尤其感到不寒而栗。皆因他們都同時想起了,當年信行謀反的舊事。
當初他們都同樣擁護過信行,也同樣在後來形勢不利時,背叛和出賣了信行以求保住自己的安泰。二十年來他們從未後悔過自己的選擇,但出賣和背叛的行為,畢竟是並不光彩的事實。不光是他們,當初擁護過織田信行謀反的織田家臣們,亦無不盡皆對此事諱莫如深,相約絕口不提。本來以為一切都已經成為過去,不會再有什麼麻煩的,沒想到二十年後卻居然殺出了個擁有強大力量的島津肥後守信弘。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新次郎在有足夠實力的情況下主動放棄為父報仇,此事本身就使人難以置信。以常理猜度,首先進入織田家內部,逐步進行滲透和蠶食,待勢力穩固再秋後算帳,大舉為信行報仇,把織田家的一切都據為己有……這種行為也算是順理成章吧?假如當真發展到那種地步的話……假若島津信弘當真取代了織田信長的話……想到此處,佐久間和林二人不由得同時打了個冷顫。刹那間他們已打定了主意,為了自己也好,為了織田家也罷,無論如何,必須幫助信忠,使用各種方法把新次郎打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