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說,島津願意成為我織田的藩屬嗎?堂堂的島津肥後守,甘心為了理想而放棄足以與我分庭抗禮的權力,今後作為我信長區區一名家臣而從屬?”
“正是,隻要前右府殿能夠善待百姓,創造出一個太平盛世,我可以放棄自己的所有權力。”
“即使一死也在所不惜?”
“在所不惜!”
“哈哈哈~~~~好、好、好!”信長縱聲長笑,道:“好天真可愛的想法。我問你,萬一在我統治下的日本,非但不是什麼‘安樂淨土’,反而成為暴虐的地獄,又該怎麼辦?我信長’第六天魔王‘的名號是怎麼得來的,應該清楚吧?”
“本願寺的毀謗之詞,我從來沒有把它放在心上。但是!請恕我直言,一向宗引發暴動固然不對,可那些普通的信徒,也不過是受人利用而已。前右府殿燒毀延曆寺尚情有可原,在伊勢長島對一向宗門徒趕盡殺絕的做法,則稍嫌過分。萬一彈正忠殿在完全統一天下後,仍然如此肆意放縱yu望,胡作妄為,不知節製的話,天下百姓等於甫脫狼吻,又入虎口。到了那時候,我島津信弘就惟有拚盡全力,把前右府殿殺死,毀滅織田家一途可行而已。”
如此大膽而駭人聽聞的宣言傳入耳中,四周眾將不禁同時為之大驚失色,背上手心不其然地滲出冷汗。反觀新次郎,則淡然自若,就好似這種話,本來就是一加一等於二那麼簡單又理所當然。
信長臉色一變,把手伸向身後抱刀的小姓,沉聲道:“大膽!竟敢向我織田信長講這種話?你究竟知不知道,假如現在我要你的命,根本簡單得好似捏死隻螞蟻那麼容易?!”
“當然知道。但是島津信弘從來有問必答。《孟子》有言: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殺一獨夫而救民於水火當中,乃必然之選擇。”
信長從小姓手中抽出長刀·一文字吉房,起身森然道:“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竟敢向我信長說教,而且還把我比喻為獨夫?”
“島津信弘沒有這種意思。何況是否獨夫,乃取決於前右府殿自己的所作所為,島津信弘不敢,亦不願妄下斷言。隻要前右府殿能夠體恤百姓的苦楚,以善政安撫天下,人心自然歡悅擁戴,又有誰還會辱罵您呢?”
“廢話!與其擔心天下百姓,不如先擔心一下你自己的小命吧!”信長走下席來,長刀高舉過頭,淩厲無匹的怒氣和殺氣侵體刺骨,令旁觀諸將人人為之不寒而栗,悚然色變。凜冽刀光閃動,對準新次郎的腦袋全力劈下。
臉上神情依舊鎮定如恒,新次郎的手卻已經向下握住腰間折扇。那是螢交給他,以鋼鐵鑄造的扇子。隻是……隻要舉扇一擋,就是和信長徹底決裂,而自己的夢想也就此泡湯。不肯放棄希望的新次郎索性把心一橫,決心用自己的命來賭上一把。
“主公,請住手!”和著倉惶的大叫,一條人影從諸將中撲出,想要抓住信長的手臂不讓他砍下去。隻是這個舉動純屬多餘,‘咄’的一聲,一文字吉房深深切入地上木板之中,距離新次郎的身體足足差了一尺多遠,可見這一刀從開始就沒有想過要真的把他當場斬殺。
“光秀!你敢阻止我?!”信長回頭怒喝。大叫住手的人,正是掌管山陰攻防的織田家四天王之一:惟任(明智)日向守光秀。他鼓起勇氣匍匐前行,插入新次郎和信長之間,附首低頭道:“主公請息怒。肥後守大人所說的話,雖然在譴詞用句方麵確實欠妥,但是也的確不無道理,主公英明,當不會不明白逆耳忠言和惡意攻忤兩者間之分別。況且島津家雄踞四國九州,如今肥後守大人竟然主動前來要求對主公效忠,這正證明織田家統一天下,乃大勢所趨,萬民所願。假如主公殺了肥後守大人,將令天下人為之心灰意冷,對主公的大業有百害而無一利啊,請明察!”
“哼哼哼……哈哈哈!光秀,早預料到你會這樣說了,羅羅嗦嗦地說一些大道理,真是讓人覺得很討厭啊,哈哈哈~~~起來吧!”信長冷笑著拔起一文字吉房,反手拋回給小姓,雙目精光暴現,向新次郎睨視著道:“我信長治理下的日本究竟會是一個怎麼樣的世界,肥後守,就用你自己的眼睛,好好地看個究竟好了!隻是,口上既然說要為我信長效命,總不會沒有點表示吧?你打算如何表達自己的誠意?”
新次郎沉吟著,伸手入懷掏出一塊在黑漆上描繪著天下家家徽的鐵牌,其特別之處在於,蓮花的八塊花瓣和花蕊,分別塗上了紅、黃、藍、綠、青、橙、紫、黑、白,九種不同的顏色。新次郎恭恭敬敬地以雙手捧起這鐵牌,道:“這就是信弘的兵符。無論是誰,隻要拿著它,就可以毫無阻礙地接掌並調遣我麾下的全部軍隊,隨心所欲地驅使他們走上戰場,消滅任何敵人。”
“哦,要把它給我嗎?”
“是,但隻有其中一半。因為就像前右府殿至今沒有完全相信島津信弘,島津信弘直至此刻為止,亦未能擁有足夠的信心,對前右府殿就此奉獻出自己的一切。因此,島津家必須保存最低限度的必要武力,否則的話,倘若事情一旦向惡劣的方麵發展時,將無人有能力糾正前右府殿的錯誤。”
“你要成為懸掛在我枕邊的一把刀,永遠監視著我?”
“不是監視,是警惕。不受節製的龐大權力,隻會給擁有它的人帶來不幸。”
“你對自己很有信心。島津家一半的兵力,大約有三萬左右吧?假如加上四國的領土,頂多是四、五萬,而我織田家的全部兵力,則是這個數目的兩倍,甚至三倍。你有把握能以弱勝強?”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況且兵法之奧妙,神而明之,運用存乎一心,並不是人多就必然能勝。比如說,當年源九郎判官義經起兵對抗平家。在一之穀和壇之浦兩場大戰中,義經的兵力無不是遠遜對方,但憑借著正確的策略和出色的兵法,最終仍然令平家敗亡,就是最好的例子。但是……”
新次郎抬起頭直視著信長,一字一句地緩緩道:“戰場上的我究竟是個怎麼樣的人,無論在公在私,前右府殿,我希望你永遠沒有見識的一天。”
“很好,很好!你們聽見沒有?要當我織田信長的下屬,就至少必須有這種程度的自信和霸氣,。很好,非常好,哈哈,哈哈哈哈!”新次郎的應對如流,使信長禁不住放聲大笑,他接過新次郎的兵符,回身一揚身上的大紅色南蠻天鵝絨披風,重新坐上坐席,眼中目光已不見半分咄咄逼人的淩厲,隻有柔和的讚賞。手一揚,兵符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準確地落回到新次郎身前。
“把兵符收好,新次郎。我接受你的效忠,同時正式申報朝廷,讓朝廷頒布朱狀承認你島津家的四國與九州所有權!從今天開始,島津就是織田的分家和最忠心的下屬。尼子有新宮黨,毛利有兩川體製,北條有禦田緒眾,而織田家則有你島津信弘——不,應該說是我信長的侄子,織田新次郎信弘——作為屏藩輔助!新次郎,全身心地幫助我吧,我將如你所願,創造出一個太平之世。”
“謹遵命。”新次郎絲毫不在意四周諸將震驚而複雜的眼光,把兵符收入懷中,平靜地再次低頭。從這一刻起,島津肥後守信弘即是織田新次郎信弘這個秘密,已正式向全天下的人們公開,不再是一個秘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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