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十分佩服軒,好不容易逃過一劫,養好了傷,還待在清水鎮不走。膽子可真大。
冬日,軒來拜訪小七,彼時小六正在小七這裏喝酒。
“藍醫師,六哥。”軒笑著走回來,衝著二人打招呼。
小六笑著和軒寒暄了幾句,便離開了。小七給軒倒了杯清茶,“請。”
軒坐下,溫和地笑著,“藍醫師,你的醫術如此高明,留在這清水鎮,屬實是浪費,若你肯替我效勞,之前的事一筆勾銷。”
小七打斷了他的話,“我樂意,我就喜歡待在窮鄉僻壤,清淨。你一看就是個大麻煩,做你的門客,太累了。而且,你知道我的規矩。我討厭世家貴族,更討厭你。”
“討厭我?藍醫師何出此言。”
“我不喜歡繞圈子,你是誰,你自己清楚。我爹娘是赤宸部下,他們死在冀州。我不殺你,已經手下留情了,幫你,不可能。”
軒麵上的笑意漸漸隱去,“你什麼時候發現的?你是相柳的人?”
“我誰的人都不是,我要是幫相柳,你早就死了。我誰也不幫,隻想安安穩穩地過日子。你殺不了我。”小七催動了法訣,軒的手疼的抖了起來。
“你做了什麼?”
“我給你下了蠱,隻要你離開清水鎮,我就給你解蠱。你放心,你不動我,我不會用它害你。不過你的人要是動手了,你就得死,不信,試試。”
軒抬了下手,暗處蠢蠢欲動的殺氣,頃刻間消散。
軒道:“今日打擾了,希望藍醫師能遵守承諾,否則……”
“我和你們不一樣,不會出爾反爾。對了,管好你的手下,我受傷了你也要承受同樣的痛苦。”小七倒了杯茶,吹了吹,“慢走,不送。”
傍晚,飄起了小雪,今日是一年的最後一天小七照例打著傘去了回春堂,和小六他們一起過了個熱鬧的新年。
清水鎮上,家家戶戶燃放的煙花,布滿了整個天空。
小七看著玟小六,“你回去吧,不用送了,雪天路滑,別摔了。”
“好,那你當心。”
雪下的越來越大,藍小七抖落油紙傘上的雪花,收起傘,任由雪花落了滿頭。
推開院門,相柳正站在院中,一襲白衣遺世而獨立,俊美妖異,小七看呆了,麵上空白了一瞬。油紙傘脫手的瞬間,小七回神接住油紙傘,轉身鎖好院門。
“你來了,屋裏坐,我去取酒。”小七撣了撣身上的雪,轉身去地窖取了幾壇酒。
小七給相柳倒了酒,自己喝著茶,就著點心。
相柳看了眼小七,說道:“你爹娘是赤宸部下。”
小七遞點心的手頓了頓,“你也在?厲害啊,我都沒發現。”
“你的蠱……”
“痛感相連的蠱,你殺我,他不會死。我不會幫你殺他。”連心蠱,如果小七垂死之際不催動蠱蟲,軒就不會死。
“可惜了。”相柳的語氣帶了絲遺憾,喝著酒。
小七麵不改色,平靜道:“連命蠱,你就直接殺我了,真是寒心。我還以為我們算是朋友了。你找我就為了問這個?”
相柳說:“無聊,找你喝酒。”
“哦。”小七將糕點推過去,“嚐嚐這個。”
屋外下著雪,屋內燃著火爐,爐上小火燉著牛肉。
小七道:“隨便煮點吃的,將就下酒。”
“隨便?”相柳挑了挑眉,“你每年都這麼隨便?”
小七笑了笑,“倒也不是,一個人一壺茶,靜坐到天明。有客來,自然不能隨便。”小七取筷子戳了戳,夾了一小筷。“熟了。”小七將牛肉盛出來擺在桌上,取了碗筷給相柳。
相柳就著牛肉,喝著酒。小七端著茶,倚在窗邊。“今年的雪很大,山上的雪應該有半人高了……”若是無人祭拜打掃,爹娘的墳塋隻怕會被風雪淹沒。
相柳道:“哪裏的雪?”
小七並沒有回答他,飲盡茶水,吹了會兒冷風。
小七給自己倒了杯酒,敬了相柳,“陪我喝一杯。”二人一杯接一杯地喝酒,一壺酒很快就空了。
小七坐著睡著了,相柳放下酒杯,送他回房間,相柳放下小七時,被他抓住了胳膊。
小七喃喃道:“娘,別走,不要留下我,我怕,我怕……”
相柳眼神複雜地盯著小七,安撫地拍著小七的肩膀。過了會兒,藍小七熟睡過去,鬆了手。
相柳抬手撫平藍小七蹙起的眉頭,“隱姓埋名,改頭換麵,靈力高強的神族女子,赤宸部下的後裔,還和藍若湄有交情,女兒精通醫蠱之術……”赤宸手下,有一七情花妖——蘭因。蘭因的妻子,宋梔山是高等神族,育有一女——時祺,冀州之戰後時祺失蹤。宋梔山的哥哥,宋空青死於戰場,留下幼女蕪薑,由宋梔山撫養長大。宋蕪薑嫁入西陵氏,生下一子西陵淳。這些年,宋蕪薑借著西陵氏的勢,滿大荒的找時祺。
相柳替時祺蓋好被子,推門離開。窗外的風雪停歇,四野寂靜無聲。
寒冬過去,春日來臨,明日是春桃的二閨女的周歲宴,小七出門逛街,買了些小孩子的衣物,明日帶給春桃。
“小七!”街對麵的小六笑著衝小六揮手。
小七提著禮盒,走了過去。“這麼巧,軒老板和塗山公子都在啊。”
“已近黃昏,街東邊開了家烤肉鋪,小七和我們一道去,他請客。”小六指了指塗山璟。
小七還沒回答,就聽見有人高喊讓路。一輛精美華貴的馬車駛來,車簾隻繡著金色的弓箭,馬車後跟著八個身材高大魁梧的男子,他們背著弓箭,騎著馬,氣勢逼人。
小七促狹地睨著塗山璟,“好威風啊,馬車車廂邊角還有九尾狐徽記,這不會是防風姑娘吧。”
軒說:“應該是。那弓箭是防風氏的徽記。不是每個防風氏子弟都有資格在用具上繡弓箭徽記的,大小也有些嚴格規定。這副弓箭,表明了車廂內的人箭術十分高超。”
小六讚歎道:“難怪鎮子裏的亡命之徒都敬畏地看著。”
小六說完才好似反應過來,偏頭看向璟。小六看了璟的反應,笑嘻嘻地道:“小七,軒哥,我們一道去吃吧,不打擾璟公子和未婚妻團聚了。”
“好啊,我請你們吧。”小七拉著小六,三人一道離去。
飯館裏,三人吃肉喝酒,軒問小六,“你怎麼收留那位的?”
小六昵他一眼,“我不信你沒查過。”
“的確派人查過,不過沒查出來。你養的人不錯,就連串子被灌醉了,也不曾透露更多的消息,隻說他受了重傷,被你撿回去。你還請了藍醫師替他診治。”
小六笑著說:“倒也不是串子嘴嚴,隻不過他的傷是我一手包辦的,他不清楚很正常。”
“我沒幫什麼嗎,給了些藥而已。”小七輕描淡寫揭過了這一茬。
“你老提他做什麼?”小六有些不解。
“塗山氏的生意遍布大荒,而他關係到塗山氏未來的立場。”
小七給小六夾了烤肉,“多吃點,難得我請客,不用和我客氣。”
小六埋頭吃起了烤肉,藍小七夾了塊肉,邊吃邊說,“你還是快點走吧,相柳遲早會來取你性命,我不會幫他,也不會幫你。”
軒舉起酒杯,傲然道:“你把相柳看得厲害沒錯,可你不該把我看得太弱。”
小七笑了笑,“以多欺少?算你厲害。”
“經營勢力、培養親信,也是很費時間的。”
小七看著軒,歎了口氣,“太辛苦了,我還是喜歡一個人,孑然一身,來去無牽掛。”
軒看了眼小七,小七低垂著頭,切著肉,陰影下他的麵孔模糊不清。
飯後,三人各回各家。小六這幾日心情不好,小七時不時去回春堂陪小六。
這日,夜裏小七沿著青石路回家之時,毛球呼嘯而過,交錯的瞬間,小七被相柳拽上了白雕。
“好久不見啊,相柳大人,近日過得可好?”
“如果軒死了,我會更好。”
小七看著相柳,笑容逐漸消失,“你想做什麼?”
相柳並未回答,直接封了藍小七的靈力。
白雕帶著他們飛到了葫蘆形狀的湖上,“你不會是想把我扔下去吧?”藍小七靈力被封,這個高度被扔下去,絕對很疼。還在雲霄之中,相柳拽著小七跳了下去,小七緊緊扒在相柳身上。
耳畔風聲呼嘯,相柳冷冷道:“拿你做墊子如何?”
藍小七盯著相柳,明白相柳不會放過自己,他鬆開手閉眼,任由自己下墜。反正相柳不會放過他,與其求饒,不如痛快點,自己下去,還能體麵點。
即將墜入水麵的刹那,相柳拉著他的手,交換了二人的位置,饒是如此,藍小七還是渾身劇痛,脫力地沉了下去,撲騰了幾下,他就放棄了掙紮。
眼前逐漸黑了下來,吐出了最後一口氣,藍小七漸漸合上眼。恍惚間,有人抱住了他,貼著他的唇,給他渡了一口氣。
相柳帶藍小七快速地衝出了水麵。藍小七無力地趴在相柳的肩頭,大口大口地喘氣,他的眼睛、鼻子裏全是水。
半晌後,藍小七啞著聲音,喘息著說:“你要是想殺了我,就痛快點。”
“你隻有一顆頭,隻能死一次,隻死一次太便宜你了。”
相柳身子向後仰倒,他平躺在水麵,小七痛的動彈不得,半趴在他身上。
相柳扯了扯他的胳膊,“痛嗎?”
“要不要我給你下蠱,你也試試?”小七閉著眼,隨著湖水漂蕩。“還好我種的不是同命蠱,不然我怕是早就死了。”
相柳慨歎道:“嗯,可惜隻是疼痛。”語氣說不出的遺憾。
疼痛讓小七失去交流的欲望,緩了好一會兒,手腳有了力氣,小七遊上了岸。“你的目的應該已經達到了,既然你今日不打算殺我,那我就回去歇著。”
小七腳步蹣跚地回了小院,換了身衣服,他縮著睡了一覺。
天亮之時,疼痛緩解了不少,迷迷糊糊之間有人拍門。藍小七穿好衣服,門口的人是阿念,還有幾個護衛。
“這麼大陣仗。”小七關好院門,“走吧。”
阿念哭著,卻跑的很快,見小七磨蹭,拉著他狂奔。
院子裏設了小型的護衛陣法,小七一路跟著阿念穿過了小型護衛陣法。
海棠搖醒了軒,又將哭泣的阿念勸了下去。
軒給藍小七介紹榻邊的老頭,“這是塢呈。”
小七道:“幸會。”
塢呈治療外傷很有名,素來倨傲,看到藍小七這個態度,氣得幾乎倒仰過去,他強壓怒氣,“你來看一下傷。”
小七心情不好,翻了個白眼,走到榻邊,拉開被子,軒的胸口上有一個血洞,傷口不大,卻血流不止。
塢呈解釋道:“昨夜有人來襲,主上突然全身酸痛無法動彈,天外又飛來一箭,主上避無可避,幸好有個護衛拚死推了主上,這才避開了要害。傷口不大,卻血流不止。昨日,我用了幾百種方法試毒,也沒發現是毒。”
“把箭拿給我看看。”
塢呈把托盤遞給小七,托盤裏放著兩截斷箭,道:“是很普通的木箭,大荒的任何兵器鋪子都可以買到。”
小七拿起箭打量一會兒,“這箭確實很普通。”他看向軒,“中箭的時候,有什麼特別的感受嗎?”
軒閉上眼睛,努力回憶:“那一瞬間,我的心口窒息般地疼痛,不能行動……我感受到了一股冷意穿過心口。”
小七將手掌覆在軒的傷口之上,“極北之地的冰晶,混上讓血液無法凝結的藥物。極北之地終年積雪,萬古不化,層層堆積的雪成了冰山,冰晶就在冰山之內。射箭之人用了獨特的法子融化了冰晶,這藥就混在冰晶中。雖然我不清楚,怎麼才能讓冰晶遇血即化,也不清楚怎麼去除這藥,不過有一個辦法或許可以幫你。”
塢呈著急地問道:“你就別賣關子,快說吧。”
小七說:“蘊含了太陽神力的湯穀水,至純至淨,萬物不生,用湯穀水洗傷口,就能把這藥洗了。”
塢呈道:“湯穀遠在萬裏,就算傷口一直保持著這個流血速度,等到了湯穀主上的血早就流幹了。更別提路上顛簸,血流肯定會加快。”
小七看了眼傷口,“我雖然不能幫你止血,但是有個方法可以幫你減緩流血的速度。極寒之下,血流速度會減緩。你去塗山璟那裏弄點冰晶不就得了,塗山氏富可敵國,這點東西還是有的。”
“塗山氏怎麼可能無緣無故把冰晶給我們。”
“冰晶啊,我之前去過極北之地,留了一些,但是……”
軒道:“藍醫師有什麼要求,在合理的範圍,我盡量滿足你。”
“我給你兩塊冰晶,回來的時候還我四塊,別的沒了,你的蠱,傷好了派人來通知我,我替你解蠱。”
“多謝藍醫師。隻是昨夜醫師……”
“死不了,你早點走,我就沒事了。”小七沒好氣地回了軒,取了兩塊冰晶。
“冰晶極寒,我用法術處理過了,減緩了兩塊冰晶的寒氣釋放的速度,放在傷口上,足夠你趕到湯穀了。”小七抬手取出冰晶直接放在軒的傷口,不過一會兒,傷口處蒙上了一層薄冰,冰凍結住了血管,血越流越慢。
小七蓋上玉盒,對著塢呈道:“好了,你修為不夠,不要直接碰冰晶,雖然我處理過了,但是以你的修為,會凍傷。”
軒看了眼小七道:“藍醫師,以你的才華,跟著我肯定能出人頭地,你真的甘心偏居一隅。”
小七搖了搖頭,“算了吧,沒什麼意思。我還是喜歡做個閑人,想吃就吃,想睡就睡。和人打交道,太累了。人心易變,名利權勢都是過眼雲煙,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我爭這個,還不如多吃幾頓飯。”
軒並不是個好說話的人,可小七也不是好相與的人,軒招攬不了藍小七,也不想惹上一個精通醫蠱之術的高手,隻能作罷。他長歎了一口氣,“人各有誌,我就不勉強你了。你保重!”
“保重!一路順風,後會無期。”
目送軒一行人離開了清水鎮,藍小七就回了家。軒走了對於藍小七而言,是件好事,畢竟這下相柳沒理由再對他下手了。
一個月後,軒的下屬找上了小七,“這是醫師要的冰晶,剩下的藥材是藍醫師為主上解蠱的報酬。”
“等著。”小七關上門,念動咒語,斷了子母蠱的聯係,將母蠱取出來,取了個玉瓶,將母蠱放進玉瓶中,蓋好蓋子,小七打開門,將玉瓶遞給男子。“回去把瓶子裏的東西給你家主上服下,這蠱就徹底解了。”
“多謝醫師。”男子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晚上,小七坐在庭院中,享受靜謐的時光。
相柳從雕背躍下來,小七皮笑肉不笑道:“你來晚了,蠱解了。”
相柳問:“我知道。你那個蠱到底是什麼蠱,與情人蠱相似,卻能解蠱。”
“喲,你還知道情人蠱。這蠱是我師父做給她情郎的,名為連心蠱,比情人蠱好養,是我師父培養情人蠱失敗後產生的蠱蟲。現在隻有我會養和解了。不過你死心吧,我才不會幫你養這蠱。”
相柳淡淡地說:“那還真是可惜。”
“我壞了你的好事,你今日是來殺我的?”
相柳搖頭,“我隻是想來看看,你種的是不是情人蠱。”
“我又不是瘋了,種情人蠱。再說了情人蠱是雌雄蠱,我和軒都是男人,你也太荒唐了。”
小七被相柳看的心裏發毛,“你這麼盯著我幹什麼?我說的有問題?”
相柳看著藍小七,問道:“你的容貌、名字和性別都是假的。”
藍小七倒了茶,“不說這個了。不如我們聊聊瑲玹,你為什麼想殺他,你們有仇嗎?”
“沒有。”
“難道他殺過辰榮士兵?”
“也沒有。”
“他橫刀奪愛,奪走了你的心上人?”
相柳冷漠地眼神就是最好的回答。
“那是為什麼?”
“他在我眼皮子底下出現,不殺他好像良心難安。”
藍小七嗆了口茶水,咳了一會兒,“你有良心?真的假的?”相柳這種上一秒看起來相處的不錯,甚至讓藍小七以為二人是朋友了,還能翻臉無情,差點弄死藍小七。這樣冷酷無情的人居然有良心。
“我對辰榮有點良心。”
藍小七抽了抽嘴角,“厲害,我是實在是佩服洪江將軍,我都有些好奇了,是怎樣的奇男子才能讓你生出良心。”
相柳道:“他隻是一個傻子,帶著一群傻子,幹著傻事。”
“長見識了,你連自己都罵,你這樣的妖怪,對自己狠,對別人更狠。幸好我不是你的敵人,不然那也太慘了。一個足智多謀,還有好幾條命的強敵,想想就毛骨悚然。不過你有句話說錯了,他們才不傻,他們做的是上可告祖宗,下可對子孫。他們是為了故國和信仰而戰,而你才是真的傻子。”小七給相柳倒了杯茶,“我敬你一杯,雖然我不讚同你的做法,但是我還挺敬佩你。換做是我,為了辰榮義軍做牛做馬,到頭來還要被人非議,我早就撂挑子不幹了。哪像你居然忍下來了,作為一個生性自由的妖怪,心甘情願地待在牢籠。你一麵看不起他們的愚蠢,一麵又幹著蠢事。你可比他們蠢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