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長時間,他喜歡用ICQ上網聊天,給客戶發郵件,守著電腦屏幕查一些資料。他想掌握著市場信息,來滋補工作上的缺陷。同時,還要控製著國外的訊息,以便他對紐約公司的操縱。除了一些商業宴會,他喜歡停留在混雜的酒吧裏,在淩亂中尋求安靜。對著許多的陌生的麵孔,跳華爾茲舞,唱古老的音樂,發出頹廢而枯燥的旋律。
他喜歡陽光,在早晨的花園裏,把草尖上的露珠放在手心裏,對著陽光照耀,會發出閃爍的光澤。他會想,人生就應該如此。活著就該讓別人體會他的價值。
每天的健美操他還要堅持練下去。在幽靜的池塘旁邊思索,是他獨處的時間。池塘周圍長滿了綠竹,在一片寧靜的小道上,他交叉著雙腿,閉上眼睛,沉思著。神情自若。
“蕭總,有一個從國外打來的電話,你要接收嗎?”管琳走到池塘邊,向他鄭重地說。
他沒有回應。沉默了很久,最後接住了手機。
“喂……我說你到底是蕭雨嗎?”電話裏傳來程誌強急促的聲音,“林凱芹根本就沒回國,她在洛杉磯一家電影公司工作,最近有媒體報道說,她在一次拍攝中不慎失誤,造成骨折,正在醫院診治。估計危險性很大。”
他驚慌了,沒有說話,隻聽見手機打在地上的碰撞聲。
“蕭總,你要保持冷靜。”管琳看出了他疼痛的表情,安慰地說,“你打算怎麼辦?這裏還要你親自處理。”
“帶我去機場,我要趕往紐約去。”他走出別墅,焦慮的心情讓他崩潰。
就在那個瞬間,她看到了他眼中的淚珠。灼痛的,像潮水一樣從他的臉頰流下來。她沒想到,意誌堅強,在生活中精明勇敢的企業總裁,竟然也會脆弱。街道上人群喧囂,大片的落葉覆蓋著地麵。灰暗的天空裏有鳥群掠過,不停地嘶鳴著,像吹著蕭瑟的號角。
“蕭總,飛機上溫度很低,你要保重好自己的身體。這個你拿著防寒用吧!”她遞給他一個手絹,實際上是讓他拭淚用的。
“謝謝!我知道該怎麼做。”他淡淡地微笑,很勉強,他一慣的笑容被痛苦遮蓋了。
她微笑著送他上了飛機。看出了他走進機廂時疼痛的愁容。在許多人看來,他擁有權威和金錢,在生活中應當是幸福與快樂的。隻有她知道,他內心存在的痛苦。他的憂鬱讓她感到憐憫。她想,他並不需要秘書,他的工作能力很強,公司裏很多事務都是他親自完成的。他隻是想找一個能隨時給他安慰的人。來解除內心的痛楚。
在事業上,他是個百折不撓的勇士,可以抵抗風雨的侵襲。在感情上,他是個剛出母體的嬰兒,隨時需要有人來嗬護。他就是那種讓人猜不透的男子,隻能用心去體會。當你想滲透他的時候,才發覺已經被他爭服了。他的行蹤是飄逸的,散淡的,就像一陣微風拂過,沒留下任何痕跡。
紐約的天氣是溫暖的,高樓林立,走在大街上,你會感到一絲涼爽。地麵是被高樓籠罩著的,你會感到就像在樹林中行走一樣。很森嚴,很幽靜,時而有野獸的狂叫,如冷酷的恐怖,讓人懼怕。按照程誌強提供的地址,他很快找到了肯尼斯醫院。這是個治療骨病的專科醫院,在紐約也是首屈一指。蕭雨走進病房時,除了林子怡在妹妹身旁,還有她劇組裏的成員,許多年輕的美國人,還有黃皮膚的華人,隻是很少。
病房裏很安靜,偶爾有人低語,是子怡在安慰她好好養病。她是平躺在床上的,頭發挽成了紮著,蒼白的臉,很迷惘的樣子。小腿上裹著白色的紗巾,有被血染紅的,灼痛的顏色,讓人感覺危機。病房裏所有的人,都被蕭雨的突然出現驚訝了,他是冒著汗水跑進來的,臉上急躁的表情,還帶著明顯的疼痛。
“芹兒—”在看到她的瞬間,他淚滿盈眶。
所有人都為剛出現的陌生男子感到疑惑,隻有子怡。而此刻的凱芹,正在昏迷之中,她聽不到他在說話。
“芹兒,你回答我啊!”他撫摸著她蒼白的臉,手在不停地顫抖著。她的嘴唇是幹燥的,很饑渴的樣子。他想,她是昏迷了很久。
他被劇痛吞噬了,眼中的淚水像冬天的落葉,永無止竟。直到劇組的成員相繼散去,子怡才發話。
“你是從大陸趕來的嗎?先休息會吧!凱芹不會有事的。她剛做過手術,還在昏迷當中。”子怡看著疲憊的他,鄭重地說。
“我剛下飛機,就趕到了這裏。”他的手離不開她,在她的被乳上放著。
還有他的眼睛,通紅的,灼痛的,像一隻受傷的小鳥,在她臉上停留著。子怡跟他沒有太多有話要說,她想,她應該感謝他。他是聽到凱芹的消息後,第一時間趕來的,何況他是那種高傲的年輕總裁,能做出如此的犧牲,也算是很罕見的了。
他也一樣,沒有太多的語言。他想說的很多,但是那個傾聽者,還不曾蘇醒。
在很多時候,他相信,人生的災難是注定的。有些得不到的東西,偏要執意地去追求。而一些輕易得到東西,卻往往失去。就像他,寧願放棄所有已得手的東西,繞地球來看往他的愛人。他相信,她遲早也會是他的。無論是在事業,還是感情上,他都是最後的勝出者。他是被欲望培養出來的男人。很長時間,他守著她,不曾離開過。就像他在北京出車禍時,她對他的寸步不離。愛她就給她幸福,他相信這是事實。
“你不是跟吉娜結婚了嗎?怎麼還在這兒?”她醒過來,發現他在她身邊,急促地問。
“不……我沒有。”他緊握著她的手,堅定地說,“隻有你才是我理想中的愛人,你才是我的幸福。”
他知道,她還是愛他的。不然,她又為何會在意他跟吉娜的婚姻。這樣的話讓他疼痛,她是那麼地執著。她也很感動,為了她,他是從上海趕來的。而且他取消了跟吉娜的婚姻。也是為她。但她也曾為他受傷。她不知道,對他是恨,還是感激。她想,有時感情就像一杯香茶,是需要品味的。
他抽時間眼她到大街上去買飯,有她愛吃的海鮮,排骨湯及杏仁茶。然後,他再喂她。那時候,他向她發誓,要照顧她一輩子。無論她是否殘缺。盡管她不相信男人的許諾,但仍是快樂的。她喜歡他的安慰。
紐約的街道上很喧囂,混雜的酒吧,咖啡廳,隨處可見。霓虹燈晚上閃爍著,夜景很美。路旁的招聘廣告在很顯眼的地方,無人問津。地上很淩亂,有大片的煙頭,胭脂,是這個城市富有和虛榮的象征。他想,沒有她,這一切他都無從享受。他最大的願望,就是在她痊愈之後,帶她去夏威夷遊玩。在海邊看日出,聆聽波濤翻滾的聲音。為她撿大把的貝殼,講古老的故事,然後,彼此沉睡。
於是,他經常去附近的羅馬教堂做禮拜。他喜歡聽神甫養聖經裏的故事,充滿真誠與善良。然後,他會向耶酥祈禱,保佑她很快地好起來。子怡在的時候,他偶爾也去公司召開董事會。恒瑞是一個職工控股的企業,公司裏的首腦人物,都是主要的股東成員,他沒有太多的固慮。他也去康佳集團,跟那裏的首度服裝設計師進行交談。盡管他跟吉娜的隔離令人費解,但他的社會關係還存在。
他也曾想著,要過平淡的生活。結婚生子,沒太多的物質追求,用工資支撐生活的費用。但那隻是幻想,往往會被吹散。
有時候,他想,他的靈魂很飄散。似乎也是注定的。或許,人生就像一張白紙,聰明的人把它寫成詩歌,構成圖案,有的放了很久,還是一片空白。他也曾想,生活若能像編程那樣多好,想要的留下,不要的全都刪除。
當他再次穿越繁華的街頭,回到恒瑞公司時,似乎一切都改變了。他被法院裏的檢察員拘留了。他曾記得,為了增強職工的主動性,創造性。要求職工所在的股分要達到一定的比例,並且發放貸款,讓職工購買本公司的股分,卻造成了非法控股的局麵。
這是法律上的一個漏洞,他追悔末及。當他被檢察員帶到監獄時,他頓感絕望。然而,這都是他莫視法律造成的後果。他想,他要帶凱芹去夏威夷遊玩的夢想泡湯了。
美國的監獄是殘酷的,警衛員虐待犯人的事情,隨處可見。他是華人,也許是因為國籍問題,他沒被虐待。但長期的煎熬,讓他倍感痛心。何況,這裏的監獄更加黑暗,讓人感到膽怯。沈妍是憑著邁克斯的社會關係見到蕭雨的。盡管他是明蒂的部下,由於曾在恒瑞當過總管,對蕭雨的感情依舊存在。
“公司裏情況怎樣?”他迫切地尋問。
“公司效益很好,隻要利潤處於上升狀態,對於職工來說,可以達到一部分可觀的收入。說明你當時把股分向職工轉移的舉措是正確的。隻是你的方法不對,才造成這樣的後果。”她扶著監獄的柵欄,向他鄭重地解釋。
“當時我要回到上海,怕這裏局勢不穩定,才這麼做的。”他看著寂寥的牆壁,懇切地說,“我在這裏不知何時才能出去,你幫我告訴林子怡,先不要讓凱芹知道這件事。然後,再聯絡到我的秘書管琳,讓她到紐約來一趟,萬鑫大廈即將竣工,我必須掌握到上海方麵的情況。”
“我想,隻要政府出麵,你就能很快釋放。因為你並沒有給職工造成不利。邁克斯是美國人,他的社會關係要比我們強多了,隻有他能幫助你。但他是康佳手下的人,若是吉娜要阻攔,恐怕就難辦了。”
“吉娜是個倔強的女孩,就算是想幫助我,也要等到我受過虐待之後。況且,她也不會這麼做。”他倍感失望。
“蕭總。有句話我不知道是否該說。”她輕聲質問。
“說吧!”他和氣地看著她。
“我想,你剛到美國就被法院盯住,不應當是個巧合。而且從你目前的情況判斷,想要你吃下馬威的人,也隻有吉娜。當初你跟她分手的事,讓她這個康佳集團的富家女孩喪盡了尊嚴。”她歎息。
“我也是這樣認為的。”他平靜地說著,聽到警衛員大喊的聲音,他想,他跟說話的時間,正在銳減。
“你放心!我會想辦法讓你出去的。你交待的事,我一定辦妥。在這裏,你要照顧好自己。”她安慰他說。
“沈妍……”他叫住了走到門口的她,鄭重地說,“幫我照顧好凱芹,不知道她的病情好了沒有,我很擔心她。”
“你來美國本就是個錯誤。”她向他淡淡微笑,憐憫地離去。
他聽到警衛員關門的碰撞聲,像一顆巨大的頑石,嘭的一聲。然後消失。眼前又恢複了黑暗。
十月,紐約飄起了大雨,整個城市被煙霧彌漫著,毫無生機。林子怡撐著雨傘在大街上走著。她屏住呼吸向前方邁進,神情冷淡。她不知道能隱瞞多久,就像他失蹤了一樣,對於凱芹,同樣是一種打擊。周圍被黑暗籠罩著,隻有身旁的雨水此起彼伏。
她在一家餐館裏買了些鹵牛肉,巧克力,綠茶,杏仁等食品。她想,吃零食也是女人消除悲痛的一種方式。她找不到更好的辦法去安慰妹妹。同樣的迷惘,同樣的落寞,同樣的疑惑,她與凱芹。子怡把食品放在病房的桌子上,任她挑選。她想,凱芹應該會感激她的。這是她冒雨去買來的。
“姐姐,蕭雨怎麼還不來看我?”她知道以往是他給她買東西吃的,但是,現在的他呢,她疼痛地地問。
“他是恒瑞公司的總裁,要處理大量的業務。等忙完之後,他會來看你的。”子怡走向她,把話題拉開說,“你嚐一下哪種零食好吃,姐姐下次還買給你。”
“他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看著子怡要肆意避開她的目光,她似乎領悟到了什麼。
“沒有,他隻是事務繁忙而已。等你病好之後,我就帶你去看他。”子怡看著她黯然失色的表情,把鹵牛肉揣給她,鄭重地說,“乖妹妹,答應姐姐,先把飯吃了,好好養病。”
“不要—”她憤怒地把碗推掉,淚水隨著臉頰往下流著,大聲說“蕭雨到底怎麼樣了?你想隱瞞到什麼時候?快告訴我!”
子怡沉默了,碗被摔得渾碎,就像她傷痛的心,就此崩潰。
“凱芹,你別衝動,他不會有事的!”子怡扶著她,沉痛地安慰說。
她柔軟的身體似乎要掉下來。很倔強,執著,眼中的淚光輕輕顫動,順著漆黑的發絲,潮水般傾瀉下來。子怡把她扶起,為她拭去眼中的淚水。子怡想,就算不告訴凱芹,她同樣會傷心。於是,她決定說出一切。
沈妍跑了許多地方,包括她在美國認識的所有熟人。似乎所做的一切都沒有用。邁克斯也中斷了跟她的聯絡。她想,她跟蕭雨在監獄說的那些話是對的。她相信,若不是有人在後幹擾,一切都不會發生。
在見吉娜那天,她做了精心的準備。她知道,觸怒吉娜也無濟於事。吉娜給她的印象很暴露,頭發卷曲著,很淩亂。穿著純棉的超短裙,上身是T恤衫,沒有鎖鏈,豐滿的Ru房暴露無遺。全身散發著淡淡的清香。她是那種讓男人充滿欲望的女人。
“我想,必竟你們是有過感情的,你就想看著他一直蹲下去嗎?”她看著吉娜,雖是在質問,實際上是在請求。
其實,她並不想讓吉娜去幫她,隻要她不再幹涉此事就行。她知道,吉娜這種幹涉是無形的,看不到蹤影,卻能將人至於死地。
“我也很想幫他,但這是法律上的事,我也沒辦法。我們之間已不存在感情上的事,既然你來求我,我可以考慮一下。”吉娜詭異地看著她,臉上浮現出笑意。
沈妍沒有說下去,她看出了吉娜笑容裏蘊藏的另一種含義。吉娜走進車廂,讓司機引鳴起動,然後,索然離去。她的心情是舒暢的,歡欣的。她想,她並不想讓他進去。他拋棄了她,她隻是心痛。這隻是她解除悲痛的一種方式。
吉娜是在第二天去監獄看他的。法院的人她都認識,當然是他父親預先打通的。在美國,法律永遠是為金錢服務的。還有權威。那天,她穿著緞絲狀的上衣,深藍的緊身褲,裸露著大腿,很美的姿勢。看上去很溫順的樣子。盡管光線很暗,他仍舊看到她臉上的表情,深沉而凝重。
“在這裏待的還習慣吧?有沒有受到虐待啊?”她透過鐵窗,向他問道。
“虐待不算什麼。更重要的是讓我了解到,美國殘酷的法製,永遠是為有錢人服務的。”他背靠著柵磁欄,沒有看她,聲音低沉。
“你也是個總裁,怎麼不讓你的部下來救你啊?你不是很有錢嗎?你的威風哪去了?你不是很勇敢,很瘋狂嗎?”看著他深沉的樣子,她憤怒起來,大聲地質問他。
她想,為了出獄,他會求她的。然而,他依舊冷漠。他看著頹廢的牆壁,神情自若,沒有說話。由於跟外界長期的隔離,他的衣服已腐爛,頭發淩亂,像流亡在街頭的乞丐。透過門口的光線,他看到她的表情是暗淡的,憂傷的,憤怒的。
“你說話啊!你不是很精明嗎?把你的智慧全都發揮出來,說啊……你不是公認的華人總裁嗎?”她朝向他,大聲地喊著,但聽不到他的聲音。
他隻是沉默。而她卻想哭出來,是勇氣控製住了她的淚水。她不想在他麵前表現出脆弱的樣子。至少現在不會。
“我在想,為什麼在這裏關閉的大多是黑人?難道你們白種人就沒有犯罪的嗎?他們就沒有受過教育,他們就不懂法律嗎?”他轉身望著衰傷的她,表情凝重地說,“沒有比善意更珍貴的東西,我們應當熱愛我們的民族,維護正義。不能用一個人的膚色去評價他的價值。”
她很氣憤,她知道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她搞不懂,她隻是想傾訴她的感情。而他,總是把事情複雜化。
“你覺得我很粗暴,很殘酷是嗎?你以為我的心就不是肉長的嗎?你痛恨我們民族歧視,你我能改變這種傳統觀念嗎?”她捂著疼痛的胸口,鄭重地說。
“不—,你很溫存,很善意,認識你我從未後悔過。所有的錯都是我的,我有罪過,所以我並不期望能走出這裏。或許,這就是對我的一種懲罰。”他把聲音放低,衰痛地說。
“嗬嗬……”她輕叫了幾聲,憤慨地說,“你以為我是來救你的嗎?你就等著吧!想回國,那隻能是一種幻想。你就蹲下去吧!”
她扶著鐵窗站起來,向他得意地笑笑。然後,從容地離去。
在走出門口的瞬間,她流淚了。她想,隻要他肯求她,她就會幫他出來。甚至她並不要什麼回報,隻是想證明,她很愛他。即便在他最困難的時候。然而,他並不渴求她的幫助。
她很茫然,很失敗,像電影裏的情節一樣,她是被生活擊潰的角色。
走在寬敞的地鐵裏,她心無歸宿,恍惚一切都在沉淪。
管琳接到通知後,立即趕到了紐約。那天有著溫和的陽光,空氣很清新,讓人感到豁然開朗。沈妍是乘坐地鐵去機場的。火車經過幾個軌道後,她來到繁華的街道。路旁是飄蕩的楓葉。她在想,蕭雨的秘書該是何等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