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這是1950年春天的事。也許是心情的緣故,這一年的春天特別的不同。早春二月,山上的杜鵑花就一茬接一茬的開了,開得那個火,那個鬧熱。老百姓說得更神奇,說這些山上的花是舊曆冬月十三那天突然開的,那一天是新曆50年元旦,是我們支隊全體指戰員及部分群眾代表與南下大軍五兵團先頭部隊在交水城邊的玉龍山舉行會師大會,慶祝解放的日子。
終於解放了。那些日子,我說不出心裏是什麼滋味。我不知道自己接下來的日子又會做些什麼。回家,我事實上已經沒有家了,母親下土了,沙二小姐不知去向了,花兒和寶兒也找不到了,我回到那兒去呢。紅石還是我的家鄉嗎,沒有親人的家鄉還是家鄉嗎。我一遍一遍地問自己,總是問不出一個結果。這人就是這樣,忙著的時候總想閑,總抱怨沒有閑下來的日子,然而一旦閑下來,那種滋味比忙還難受,抓心撈肝的難受。走也不是坐也不安,腦子裏空空的,我從來沒那樣空過。
後來我想起了我年少時曾經有過的那個夢想,那時還在沙家大院,無聊的時候,望著沙家的大院子,我胡思亂想,要是有一天我能住上這樣的大院有多好啊,要是我也能讀書識字、吃穿不愁有多好啊。解放了,現在不正是實現的時候了,我,不但我,我還得讓紅石的鄉親們都住上沙爺一樣的四合天井的大房子,讓窮苦人的子女都能識文斷字。過上衣食無憂,安居樂業的幸福日子。國家不是提出來要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嗎,我的這個夢想不正好合拍嗎。這麼多年了,我一直提著腦袋衝來殺去的,為的就是有一天,自己能真真正正的當家做一回主人,如今日本人被趕跑了,國民黨反動派也打倒了,新中國成立了。這一切不都是自己想要的嗎。想到這些,我心裏這才踏實了些。是啊,是實現夢想的時候了,雖然解放了,不打仗了,我還是有事可做的。這件事夠我下半輩子忙的了。
我把自己的這些想法告訴了田亮。田亮這時已經當上了舊縣第一屆人民政府縣長。剛剛接管了舊政權,千頭萬緒忙得不可開交。田亮說,大哥你這想法好是好,但是你現在還不能回去。
我說,為哪樣?
他說,新政權雖然成立了,事情還多呢。你得留在縣政府,跟我一起幹。
我說,我能幹什麼呢,我大字不識一個,除了打仗我是什麼也不會做的,這你知道。
我也不會呀,大哥。但是不會也得學著做。當初你打仗一開始就會嗎,不會吧,還不是戰爭中學來的。是不是這理,大哥。
我想想也是,但是我能做什麼呢。
田亮說,眼下就有一樁重要的工作要做。中央人民政府剛剛發出號召,要求各地征收公糧。這事我想好了,我們組織幾個征糧工作隊,其中一個隊讓你當隊長,帶領工作隊下鄉征糧。
這事還不簡單,我去就是。我說,隻要有事做就行。
這事恐怕不簡單。田亮很嚴肅地交待說,新政權剛剛建立,鄉裏的地霸土匪不會甘心失敗,很可能借機鬧事。我們得做好充分的思想準備。
還得帶槍嗎。
對。
真的呀,我說,沒這必要吧。我覺得田亮有些小題大做,怎麼一當上官膽子就小了,過去他可不是這樣的人。全國都解放了,老蔣幾百萬精兵強將都被我們打敗了,鄉間幾個毛毛賊算什麼東西,能成什麼氣候。再不識時務,也不至於和我們真槍真刀對著幹吧。
大哥。田亮說,這事真的沒想象的那麼簡單。任何時候都要提高警惕,你忘了我們那次在光山,被水老大突然襲擊的事了。
提起這事來,我沒話說了。我說好,聽你的。什麼時候走?
盡快。
三天後,我就帶領一個征糧工作隊出發了。我們先來到雞街鄉。這裏離縣城有二十裏路。征糧工作按照縣裏指示,按八級累進率計征。也就是根據田產多少來征,田多多出,田少少出,無田不出的原則。工作分三步進行,第一步發動群眾清查田賦,登記租賃過戶工作;第二步張榜公布,群眾評議,定案到戶;最後第三步是組織糧食入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