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還是朦朦亮的時候,我就爬起床來,到院子裏練功。從十歲起,早起晚睡已經成了我的生活規律。
太陽快要升起的時候,父親的身影出現了,他也不說話,隻是靜靜的站在一旁,看我練功。父親平日裏是絕不會早起的,他隻會醉醺醺的睡到中午,然後起來繼續喝酒。
等我打完一趟拳,父親才意味深長的說:“太陽就要出來了。”見父親沒有了昨日對我的那種狂暴態度,我走近他身邊說:“爹爹,今天你怎麼起了那麼早。”
父親的腰間和昨日一樣,沒有掛著酒葫蘆,他的身上,也沒有一絲的酒氣。我心中泛起一種怪異的感覺,多年來,已經熟悉了父親那副醉貓的樣子,現在的他,臉色平靜,與我熟悉的那副模樣大不相同。
“你包裹裏的那些書,是皇帝給你的吧?”父親的聲音淡淡的,不帶一絲感情。
我點了點頭說:“那些書一共十三本,是皇帝賜給孩兒的。”我頓了頓,語氣堅決的說:“孩兒自幼就對百裏大元帥崇拜得很,這書,孩兒是絕對不肯讓爹爹把它燒了。”
父親的神色還是沒有變化,他說:“書,爹爹也不想燒了。這書是在你心中的,爹爹就算燒了你包裹裏的書,難道能燒了你心中的書?”他頗有些嘲諷的說:“一個王八蛋,居然還有一群人把他當天神一般崇拜。”
我心中不服得很,說:“爹爹,百裏大元帥才是真正的英雄!”
“哼,”父親不屑的說:“那麼,什麼是英雄呢?”
還不待我回答,父親已經長長歎了一口氣,他的歎息聲,充滿了一種濃濃的滄桑味道,似乎又是苦澀又是無奈。我聽到這聲音,竟有些心酸的感覺,不禁愕然望著他。父親似乎也怔忡起來,許久後才說:“唉,你們小孩子知道什麼呢?英雄,是用成千上萬的性命堆出來的。”他似乎意興索然,擺了擺手說:“不談這個了。”
說話間,父親仿佛變得蒼老許多,他今年也不過三十七,尚是壯年,但在漸漸初升的陽光照耀下,他竟然那麼憔悴。
似乎,從昨天起,他便開始有了什麼心事,有了什麼憂慮。我不禁關切的問:“爹爹,你到底怎麼了?”父親苦笑一聲說:“爹爹能怎麼樣?”
這時,李獵人走了過來,父親眼中閃過一絲警惕,雖然隻是一刹那,我已看得清清楚楚。父親換了一副淡淡的神情,對李獵人問:“你是皇帝的女兒吧?”李獵人點點頭說:“大叔說得不錯,晚輩就是當今皇帝的臨城公主。”
父親竟絲毫沒有驚訝的樣子,隻是似有意似無意的望了我一眼,說:“你把我的那個小子帶給皇帝看了?”李獵人點了點頭,笑笑說:“第一次見了嫻哥哥,晚輩心裏便歡喜得很,卻沒有想到大叔身上。”父親“哦”了一聲,臉上神色卻沒有一絲變化。
李獵人繼續說道:“回京以後,父皇問起晚輩,一路上見到了什麼。本來也是很尋常的,父皇隻是關心他的女兒,隨口問問的。晚輩說這一路上平淡得很,沒見著貪官,沒見著造反,沒見著餓死的人,也沒有見到乞丐。”
父親的臉色似乎極為不屑,他冷冷的說:“這也算不了什麼。”李獵人也不理會他插嘴,又說:“然後晚輩便催促父皇,早些去各州尋訪,最好先去邀月州。父皇奇怪起來了,就問晚輩,為什麼要先去邀月州?”她笑吟吟的望了我一眼,說:“晚輩便說,在邀月州遇上了一個英雄了得的少年。”
我連忙說:“獵人,你不要誇我,我算什麼英雄年少?”
“獵人?”父親神色變得微微有些詫異,再仔細看了幾眼李獵人,他的眼神似乎也親切起來,說:“原來你不僅僅是皇帝的女兒,還是獵人。”李獵人笑了笑說:“大叔,晚輩可不是打獵的獵人,晚輩的名字是獵人。”她的語氣中,隱隱透著些自豪。
父親似乎在回憶著什麼,許久後才說:“你的眉眼兒,和皇帝是一模一樣,我一看便知道了。本來天下間多的是相似的人,但是你的一舉一動,學足了皇帝,我便知道你是皇帝的女兒了。但是,我沒有想到的是,你竟然是獵人。唉,昨天我就應該看出來了,除了你娘斐成貴妃,誰又能生出這樣英氣勃勃的女兒?”
李獵人的臉上浮起哀痛的神色,說:“多謝大叔誇獎,母後聽到了,一定很歡喜。”我記得李獵人說過,她娘親在生下她的時候便過世了,怪不得她難過了。斐成皇後,是聖武皇帝的第二位皇後。第一位皇後是聖武皇帝還是堅王時候的王妃,歿於戰亂,聖武皇帝追封王妃為賢成皇後。
父親臉上露出關切的神色,問:“你娘身子骨還好吧?我記得她跟著皇帝平定戰亂,隨身軍伍之中,吃了不少苦頭,為了保護皇帝,也受了好幾次重傷。皇帝的那些妃子,沒一個比得過你娘的。”
滾滾的淚珠滑落李獵人的臉龐,她說:“母後的身子,本來是受過了傷的,不能生產的。父皇愛惜母後,母後心中感激得很,就一定要給父皇生下一個孩子。父皇自然不肯,母後便偷偷懷上了我。聽說四海王對母後也頗為敬佩,就替腹中的孩子取了名字。這種殊榮,父皇的子女中,也就隻有我能有。”她的語氣雖然平靜,但是我看得出,她是在強行壓抑著,不讓自己哭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