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玉和我一樣,從來不發朋友圈。因為我們沒有朋友,不知道發給誰看。
“我有朋友的,我有大金。以前還有小環,可是它被我壓死了,還差點把我給毒死。這種朋友,是一種奇跡的存在。它有毒,它的毒是與生俱來的,它並沒有打算毒死我。它肯定也不知道會毒死我。它如果有意識,知道自己的牙齒有毒,它一定會收起它的毒牙。我摔進溪溝裏,是一個不幸的意外,它出於本能咬了我一口。它渾身上下,可以作為自我保護的手段,大概就是咬人一口。它咬了我,它不知道它有毒。現在,我又有了你這樣一個朋友,我們作為人類,會是終生的朋友。”他說道。
“你說話,聽起來像是還在看奧特曼。”我忍不住笑了。
“噢,不,我心裏住著一個老靈魂,很蒼老了,和螞蟻一樣蒼老。螞蟻是最古老的物種之一。”他說道。
我想起了比弗,沉默了下來。王子玉也沉默著,望著玻璃屋頂後的天空,天空碧藍如塗,白雲靜止不動。屋梁上垂掛著巨大的鹿角蕨,香樟樹上也掛了很多棵。各種蝴蝶蘭和石斛開著自己的花。
“鹿角蕨,是我媽媽最後一次帶我去泰國的時候,偷偷帶回來的。她把它們塞在行李箱裏,塞好了,還求佛保佑不被海關查出來。果然,托運行李的時候,箱子順利地進去了。我媽媽高興地抱著我親了又親。本來隻有我的巴掌大,是我那時候的巴掌。我現在的巴掌已經很大了,現在它已經長得遠遠超過我的巴掌,和我一樣高了。”王子玉說道。
“你有一個很可愛的、很愛你的媽媽。”我說道。
“姐姐,我們為什麼被生下來?”王子玉問。
這個問題,也曾經困擾著我,直到現在,我依然不知道答案。我尋求到的可能的答案有兩種,一種認為是父母想要你而把你生下來,一種是你要求父母把你生下來的。這個問題簡直和雞生蛋還是蛋生雞一樣。
選擇前一種答案的人,大約認為父母生孩子就像是螞蟻接收到繁殖的信號一樣,是人類本能驅使他們機械地創造生命。因此,人類這個物種得以莫名其妙地延續下去。這個信號從哪裏來的,不知道,有的人還是會繼續追問。
選擇後一種答案的,可能稍微超越了一步,想要自己承擔起責任。因為,這種懷疑讓人太痛苦了。勇敢一點,承擔起來,可能會減輕痛苦。
如果我們對一切都不存絲毫的懷疑,我們就幸福了。
“那有沒有另一種可能,是孩子和父母合謀,相互選擇,把自己生下來的。這樣誰都不能推卸責任了,是共同的責任。比如那種影視劇裏的誓言,下輩子還做你的兒子之類。”王子玉說。
隻有感覺到了痛苦,才會追問生命存在是為何;才會追問,為什麼我會降生。
“你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問題?”我問道。
“姐姐,我一直想要時間回到那一刻,我的那件玩具,如果我沒有忘記在那邊,”王子玉用手指指朝向二樓大廳的方向,那個大門一直緊閉著,“我爸媽和我叔叔嬸嬸吵架的時候,它就不會把她們給殺死。”
我聽著,寒意四起,他確定地知道他媽媽和嬸嬸已經死了。我鎮定地扭開頭,看向大金,它正卷曲在樹幹上睡覺。
“我研究了各種時間倒流的方法,包括各種科幻片。”王子玉說,“我一定要讓時間倒流回去,把那把劍拿出來,放回我的房間。我那天疏忽大意了。”
“你確定如果你的劍,或者是你的那件玩具,你把他放好了,你爸媽他們就不會出事嗎?”我問道。我開始頭暈,黑色漩渦慢慢卷了起來,顏色越來越深,速度越來越快。我按緊額頭,讓頭腦清醒起來,這樣能抗拒昏厥。我理解王子玉帶著悔恨和愧疚長大,又一遍一遍地期望悲劇從來沒有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