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幾個月,季玉再一次撥通父親的電話,提示音響了一聲又一聲,直到季玉以為無人接聽時才被接起。
電話那頭沉默著,季玉主動打破沉默:“喂,爸,我和你說……”
季父賭氣道:“我不是你爸,誰是你爸,別喊我爸。”
季玉腦子一抽,脫口而出:“好的,叔叔。我要出……”
“小王八羔子你再說一遍!”季父拍著桌子暴跳如雷。
季玉心裏吐槽:我是小王八,你就是老王八。
季玉岔開話題:“爸,我要跟老板出國一趟,估計得半年才回來。”
“就你?就你這樣還能出國?我們家最沒出息的就是你。被人騙到那什麼緬甸割你腰子,我們家可沒錢救你!”
季玉無奈歎氣:“放心,真有那一天,我也不會指望你。”
季玉這句話不知道按開了哪裏的開關,季父在電話那頭劈頭蓋臉地輸出:“就你,一點做人的樣子也沒有?你做什麼人,做豬做狗都不合格,打小就跟腦子進水了一樣,一輩子都不會有出息,就你七歲的時候見到我和你媽,叫都不叫一聲,就算養條狗也知道……”
“再見!”季玉果斷地掛斷了電話。
季父回撥,季玉再次掛斷。
在我不聯係你們的這幾個月,你們在擔心思念我,還是在因為我挑戰了你們的權威而生氣?
在我哭著向你們借錢的那一次,你們在心疼我一個人在外吃苦,還是在憤怒於我開口便是借錢。
情緒在那一瞬間決堤,季玉痛哭失聲。
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和父母變成了這樣,被無形的痛苦扼住喉嚨喘不過氣來。
“可憐見的。”譚秋聽他說完,晃了晃手裏的高腳杯,“你的痛苦,源於對傳統的錯誤倫理的供奉。”
季玉撇撇嘴:“聽不懂。”
譚秋:“魯迅在《我們現在怎樣做父親》中寫:‘食欲是保存自己,保存現在生命的事;性欲是保存後裔,保存永久生命的事。飲食並非罪惡,並非不淨;性交也就並非罪惡,並非不淨。飲食的結果,養活了自己,對於自己沒有恩;性交的結果,生出子女,對於子女當然也算不了恩’。生養,根本不是恩。”
“可是……別人家不是這樣的。”季玉一口喝掉杯裏的酒,覺得有些上頭,但又忍不住再倒一杯。
還想喝。
季玉:“甚至他們……他們對我哥我姐他們也……不是這樣的。”
“那是愛,生養不需要回報,但給的愛需要還的,用愛去還。”譚秋淺抿一口,“如果你的爺爺奶奶還在,你會孝順他們嗎?”
季玉點點頭,用有些混沌的大腦想了想:“我會天天都想著他們。”
奶奶愛俏,網購又方便,他會給她買上好多好多漂亮衣服;爺爺喜歡喝酒,他現在會自己釀酒了,會時不時帶回家一些……
或者,把他們接來城裏住,他們就沒辦法幹農活了,隻能天天吃吃喝喝到處玩,他就可以天天見到他們……
要是爺爺奶奶在就好了……
譚秋揉了揉他低垂的腦袋:“愛是永遠心疼,永遠惦記。你不會覺得回饋愛是一種負累,所有的行為都發自內心。”
季玉腹誹:你倒是惦記我,也沒耽誤和別的男人上床。
“不要被根本不存在的‘恩情’裹挾,當你為此產生負罪感的時候,痛苦也就源源不斷地產生了。”譚秋給他倒滿酒,“痛苦更多的時候來源於理智,多聽聽你自己的聲音。刀子嘴就是刀子嘴,國王的新衣本就不存在,還要給眾人洗腦:‘聰明的人才看得見’,你看不見、感受不到是因為你蠢。”
季玉揪了揪頭發,覺得自己該說些什麼,又說不出來。
譚秋問:“今天你因為我騙你很生氣,你心裏有罵我嗎?”
季玉搖搖頭。
“會咒我去死嗎?”
“那就更不會了!”季玉急道。
“你看,以己度人。”譚秋循循善誘,“感覺不到就沒有,相處不好就是對方蠻橫,不要信什麼母愛無言、父愛如山的鬼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