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父親自然也是幫她盤算過的,讓她來賈家,就是他想到的,相對之下最好的路。
她相信這一點,所以並沒有往最好的方向想林家——那雖是她的宗族,卻也畢竟,那是天高皇帝遠的金陵。而既沒有往最好的方向想林家,因此,雖也隱約猜到了一些事情,卻也真覺得沒有什麼可以怨責的。
紫鵑說“命”,她不信命,卻知道,這樣的身世是注定了至少要有一番挫折的。
紫鵑聽寶玉說起這件事情,卻是早已經聽呆了。
她知道姑娘的嫁妝被挪用,知道老太太希望將姑娘指給寶玉,而王夫人屬意的是薛姑娘。她知道不少,卻全然不知,姑娘投奔到這府裏來,有這許多的內幕。
一時間她是嚇壞了,覺得隻怕黛玉要怨死賈府——便真是怨死了,似乎也無可厚非。
聽得黛玉慢慢的說出了這麼一番話來,卻又覺得一陣狂喜,心情大起大落之下,幾乎癱了下去。才想要說些什麼,才發現自己是不該說話的,忙去看寶玉時,卻發現他還愣愣的站在那裏呢,全沒反應過來的樣子。
她心中正著急時,卻聽得黛玉又說話了,此時她的語氣已經帶上了一分笑意,“我沒生氣,難道便這麼古怪麼?”
寶玉依然無話可答。
黛玉笑道,“我若生了氣,罵你一頓打你一頓,你可不就好過了,這樣蠢事,我可不幹。”
寶玉一聽,徹底愣了。
“還是說,你讓我找上外祖母二舅母,還有另外幾位,上門去罵一頓?——他們可都是我的長輩!外祖母這些年也很照看我了,你讓我不孝哪?況且,罵一頓於事無補,也不能讓人後悔,反倒壞了我自己的名聲。”
黛玉直言說出這番話來,也是看在現在在她麵前的是寶玉的份上。
她雖說不算怨責,也並不認為,自己到了林家,就一定能過的更好——她和史湘雲的情況到底是不同的。但如果說,她對賈家聯合著王家幹下的這樁事兒,覺得理所當然那當然也是不可能的。簡而言之就是三個字:看不上!
隻不過,能罵的罵了也沒意思,該罵的,她能去罵麼?親戚長輩的。不說這個,去罵了,也沒有任何用處。便讓賈家治了罪,她自己也不會好到哪裏去。
這樣的事情,從知道那些錢被挪用了開始,她就想的清楚明白了。
但寶玉卻被黛玉這前後態度完全不一的話給弄昏了頭。
前麵那句話像是在開玩笑。
後麵那句話,卻是真真切切的大實話了。而且聽起來,還很像是某個人,衡量出了利弊之後,隱藏了仇恨,選擇了隱忍的狀況。隻是寶玉想都沒往這方麵想而已。在他看來,這是黛玉對自己的現狀一種無奈的譏諷——這也是事實。
這一點,讓前麵的玩笑變得沒有任何作用了,他的心裏依然沉甸甸的。
——林妹妹是不想計較,但她確實在意。
他得出了這個結論。
而他說出了這件事情的真相,卻依然找不到彌補的辦法。
隻是,就在他想要再說些什麼的時候,雪雁在外麵叫了起來,“寶二爺,襲人來找你了。二太太在喚你呢。”
寶玉不易察覺的皺了皺眉,但還是點點頭說,“知道了。”
他隻得放下了原本的心思,向黛玉告辭,走了出去。
襲人就站在外麵等著,低著頭,滿身恭順。向他說,王夫人有事情找他,讓他過去。寶玉點了點頭,便跟著她往怡紅院去換衣服。
聽見襲人在背後輕柔的腳步聲,寶玉也是感慨萬千。
如果說,在離開大觀園,離開賈府前,他隻是對襲人有點兒懷疑,在甄府轉了一圈,以外人的角度來看了看他們園中之事以後,他若是還能不明白襲人的心思,也就真是白出去了一趟長見識了。
襲人溫婉可人,但是,卻並不隻是溫婉可人而已。
他現在回憶起日常的事情來,恍然發現,最開始親近黛玉的襲人,不知從何時,轉向了寶釵,開始在他麵前也大讚寶釵的好處。而對黛玉,卻是有了排擠之態。可笑,他卻一直以為,襲人對黛玉之間的感情一如年少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