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我也好跟宜悠交代,她不能再想太多。”
廖其廷拿長把手的舀子往木桶裏舀開水,舀滿後遞過去:“我的打算是,不回越京,遠路返回軍中,一直到杖打贏再說。”
若是往常穆然定想都不想的答應,可想想氈房裏的小媳婦,他脖子開始僵硬。
“我還得再考慮考慮。”
“恩,你好生想想,待會咱們湊一處商量下。”
穆然拎著熱水回去時,神情頗為凝重。跟隨廖將軍多年,他不想臨陣脫逃。可他又舍不得小媳婦再為他擔憂,仗早晚能打贏,那時他就可免於責罰,安生的在雲縣做一輩子縣尉。
火爐邊宜悠撩水擦拭著身子,穆然給她搓著背。
“穆大哥,剛才的話我都聽見了,想去你就去,我定會支持你。”
“那你不擔心?”
“說不擔心那肯定是假的,可不能因為我這點擔憂,就讓你留下一輩子的遺憾。廖家、裴家還有章家,他們都在為此事竭盡全力。雖然你一個人,不會對戰事起到決定作用,但我們不能臨陣脫逃。至於我,就暫時住在這寧古塔,同孩子一道祈求你平安歸來。”
穆然擦背的動作更加沉重,小媳婦越是這樣,他就越是舍不得走。
說去也不是,說不去也不是,他幹脆換了話題:“對了,我在此處遇到了福愛姑姑。”
“福愛?等等,你說的不會是英姐兒的娘吧?”
“正是她,若不是她,我們還當真認不出此地乃是寧古塔。”
“她如今如何?”
“人瘦了不少,也精神了不少。裴大人管轄寧古塔,這邊人雖然辛苦些,卻也比西邊和南邊的流放之地要好得多。”
宜悠也不想再繼續方才的話題,洗幹淨後她換上衣裳,而後打開包袱拿出新衣裳。
“這是給你帶著的,不過如今你瘦了好些,穿著應該有點肥。你先穿著,待天明了我再給你改改。”
就著小媳婦的洗澡水擦了擦,穆然也換上幹淨衣裳。宜悠坐在矮床上,望著他背上那倒紅痕,扯了扯貼身的皮衣,果然被撕扯爛了。
“你又受過傷?”
“不是北夷人傷的,那是熊瞎子抓出來的。得虧你皮衣縫的厚實,不然我直接被它那爪子掏了心。”
穆然說得雲淡風輕,宜悠卻著實心疼起來。自雪崩至今已有二十日,他們兩人究竟是如何在雪原上活下來,跋涉千裏來到的寧古塔?
雖然她在日夜擔憂,可穆然受的罪卻絲毫不比她少。想到這,兩個月來的怨念煙消雲散,她站起來,拿起邊上的金瘡藥,趴在背上為他塗了起來。
感受到背部動作的輕盈,穆然終於鬆口氣。小媳婦吃軟不吃硬,倆月沒見他卻是忘了這一點。
“你不用擔心,我是一路吃著肉過來的。”
“想不讓我擔心,你自己得小心些。”
“謹遵寶貝教誨。”
久違的寶貝兒讓宜悠心裏一顫,窩在穆然懷裏,她卻是前所未有的寧靜。
寧古塔的晚膳很簡單,尋常囚犯直接吃粗糧,而穆然這邊則是烤全羊。翻著油光的全羊肉切在宜悠碗裏,她就著辣白菜吃著。
用完後巧姐識相的拉她下去,而守備裴大人、裴子桓、廖其廷和穆然則邊喝酒邊商量事。
“你們如今回去,怕是一輩子抬不起頭來,不如跟著送糧的隊伍前去。有廖將軍在,聖上也沒下旨意捉拿你們,沒人能動你們。”
穆然點點頭,唯一的阻力不在,四人很快達成共識。
而這邊天宜悠卻遇到了歸來的沈福愛,見到她和巧姐,她似乎有些膽怯。
“姑姑。”
“二丫,還有這位小姐,你們來了。”
宜悠皺眉望著她身上的衣裳:“姑姑,你這是怎麼了?”
“剛才一頭羊跑到了旁邊的黑沼澤,我去追過來,跌一跤就弄成這幅模樣。二丫,你現在叫宜悠了吧。”
宜悠點點頭:“姑姑是想問英姐兒怎麼樣?”
沈福愛眼睛亮了:“確實是,這邊傳不過去信,我已經大半年沒見到她。”
“她很好,二叔公沒有孫女,就拿她當親孫女看。大伯是族長,做主也分給了她地,她那塊地跟二叔公家連成一片。當然她年紀小,自然不可能下地種田,都是幾位叔伯幫她照顧著。
過年的時候我還見到過她,長高了不少。許是身條抽高,她看起來有些瘦。”
“瘦了好,像我這麼胖,整天稍微幹點活就動彈不得。她沒事,這就好,就好。”
沈福愛不住的重複著“就好”,宜悠看她的神色,沒有了先前的浮躁。其實臨被押送至越京前,沈福愛就已經悔悟,在寧古塔大半年的日子,她整個人清心寡欲,脾氣也恢複了平和。
“姑姑進來坐會,我也好跟你說說英姐兒旁的事。”
沈福愛扯扯自己的衣裳:“你們那屋裏有火,黑沼澤的黑水遇到火就著,這東西不吉利,我得趕緊去換下來。”
宜悠再次看一眼她那衣裳:“黑沼澤?”
“恩,就是咱們寧古塔邊上的一片沼澤,那裏一團團黑色的東西,黏黏膩膩的,踩進去人就會不由自主的往下陷,拔都拔不主來。就是因為有這個,北夷人才不敢打過來。”
“原來是這樣,英姐兒很想你。等她大了,咱們雲州有商隊來的時候,我讓她一道跟過來看看你。”
沈福愛眼淚直接流下來:“不用想著我,你讓她在雲林村好好活著,將來找個人踏踏實實的過日子,生幾個孩子,安安穩穩的,我在這邊就再也不擔心。”
擦把眼淚,她揪住自己的衣裳:“我先走了,這邊我挺熟,你要想燒水,或者有啥想吃的,找人來叫我,我給你們做。”
宜悠點頭應下,目送著她回去。待她走後,巧姐便好奇起來:“黑沼澤,是書中說過的黑沼澤,晚上有藍色的鬼火,我一直想去看。”
怎麼巧姐總有些讓人啼笑皆非的念頭,宜悠搖頭:“這麼冷,你晚上還想出去?”
“當然,咱們一道去吧,我特別想去看看。如今天還沒黑,舉著火把去就是了。”
“去哪裏?”
廖其廷的聲音自後麵響起,穆然上前一步扶著她。宜悠抬頭:“是巧姐想去黑沼澤。”
“黑沼澤?去那邊做什麼?”
“我這一路來見識了不少地方,還從沒見過黑沼澤,咱們就去看看吧。長這麼大我還從沒見過鬼火,也不知道鬼長什麼樣子。”
“鬼你都想見?”
巧姐拍下廖其廷的肩膀:“怎麼就不能見了。”
“見了小心晚上它來吃了你。”
“我才不怕,活人還會怕死鬼,有本事它過來抓住我啊。”
雖然嘴上強,但巧姐露出兩個小酒窩,整個人鬥誌昂揚。這幅模樣逗樂了廖其廷,拒絕的話怎麼都說不出口:“得,我陪你去一趟,半個時辰足夠來回了。穆兄,我先告辭。”
兩人轉過身去,宜悠拉拉穆然的袖子:“穆大哥,咱們也去看看。”
“好。”
巧姐戳戳廖其廷的肩膀:“看人家答應的多痛快,我求你個事你就推三阻四。”
“人家跟咱們倆能一樣?你現在嫁給我,我也什麼都答應你。”
“說什麼那!”
巧姐利落的翻身上馬,宜悠也被穆然抱在馬上。廖其廷有些眼熱,最終欲望戰勝理智,他翻身上了巧姐的馬。
“幹什麼,你下去,那邊有多餘的馬。”
“這邊天太涼,兩人擠在一塊也暖和些。別吵,打擾我騎馬。”
宜悠依偎在穆然懷裏,小聲問道:“他們以前也都這樣?”
穆然搖頭:“我哪兒知道,不過廖兄的性子卻是一直如此。”
一路說笑著也不覺得太冷,沒過多久四人就到了黑沼澤前。一望無際的黑色泥沼中,隱隱約約有幾搓幽藍的光。巧姐上前,用手點了點最近的黑色土。
“跟水一樣,不對,比水稠,跟油差不多。既然能點著,為什麼不拉回去當柴火燒?”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宜悠也蹲下去,心裏想出個大膽的猜測:“穆大哥,北夷人都是住氈房吧?”
“差不多,有些人也住不起氈房。”
“要是在氈房上抹上這個,那不就能點著了?你跟我說廖將軍出征時曾經用過火攻,這會咱們沒有油,可以用這個代替。”
巧姐忙點頭:“對啊對啊,宜悠你真聰明。”
穆然和廖其廷有些發愣,對視一眼卻也發現彼此都找不出反駁的理由,最終他們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