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擰眉,頗有些不讚同:“辛苦日子怎麼過不得,要我看日子不論窮富,最重要的就是舒坦。”
“若都如你這般想,那聖上也就不用那般辛苦的設縣衙。我本也沒有多做在乎,畢竟五州齋的買賣已經起來,許多人隻認這一家。所以明知道薛家跟在身後,我並未讓商隊甩掉他們。”
“恩,那怎麼還會被風雪困住?”
“這就得說薛家不是你,他們想賺大錢,聽說幽雲十六州越往深處,牛乳越是便宜。到了幽州地界,薛家便自動的甩開距離,朝著蠻族的方向前去。二月的天,草原上正下著雪。尤其是北邊的陰山,路可不是那般好走,一場雪崩足以致命。”
李氏捂著嘴,她聽說過雪崩,就像屋塌了一般,沁涼的冰雪從山上衝下來,裹夾著萬年的冰川,大冷天被埋進去,絕無生還可能。
“人心不足蛇吞象,貪心不足亂葬崗。”
“正是如此,不說這些,咱們再說說沈家。方才你可又想著在沈家的日子,既然心裏不好受,不妨都對我說說。”
李氏苦澀一笑:“也沒什麼大事。”
“居家過日子哪能天天有驚心動魄的大事,不都是一點點的小事。要是不想說,我也不多勉強,隻是往後你莫要再那般悶悶不樂。”
李氏聽出了他的言不由衷:“若真是大事我也不怕,畢竟我也不是多拖泥帶水的人。怕就怕這些個小事,真說生氣,也氣不到那份上;可要說不氣,我也不是那菩薩性子。罷了,說給你聽就是,等會你可莫要嫌糟心。”
“洗耳恭聽。”常爺全是滿足,芸娘肯跟他說。
“無非就是幹活多幹點,幹得活髒些累些,冬日天寒地凍懷著孕還要被婆婆叫去洗被褥;前麵那些是我自己的,至於家裏的,就是分地時少分點,朝廷下來農具,分些壞的給我們。到了老人生病,抓藥買補品的錢變著法的讓我們出。做什麼事她都能挑出理來,說一千道一萬,一頂孝敬老人的大帽子壓下來,誰都沒法跟他反駁。”
常逸之點頭:“你受苦了。”
“是啊,我還真沒過多少舒心日子。所以你不用擔心沈福祥,若是迎親那****肯站出來,當著那麼多人麵攔住轎子求我回去,指不定我還真會動搖。”
“動搖?”
“我說不動搖你也不會信,他那人說實話,也沒什麼大毛病,最大的毛病就是親娘比全天下都大。偏生他親娘是那副德性,所以我是一點辦法都無。其實我也算看明白,男人窮不窮沒關係,關鍵腰板得直,關鍵時候能頂得起事。在這點上,他卻是拍馬都比不上你。所以逸之你大可以放心,即便是有動搖,我也定不會再吃回頭草。”
常逸之這才滿意:“放心,我定不會讓你去見公婆。”
李氏突然想起來:“說到這,逸之你得慢些賺錢。”
“為何?”
“我沒讀過多少書,但卻知道富甲天下的意思,錢財太多了可是連皇帝都會動心思。若是你銀錢多了,常家或許能想起你,叫人來迎接你重入族譜。”
常逸之搖搖頭:“這自然不會,我早有準備。”
“你做了何事?”
“今日的事,說來還都與你們娘倆有關。這便要從薛家繡坊的事開始,宜悠不是提議,讓薛家給兵卒們做棉鞋。薛家隻能做棉鞋,我卻能供應米麵糧油。光一個五穀齋產出就夠咱們嚼用,五州齋那些銀錢堆在庫房裏也沒用,反而會引來災禍和常家覬覦。”
“所以你也想將銀錢給朝廷?”
“芸娘當真聰慧,正是如此,與其等著有心人來抄家,不如我一開始便表明善意。”
李氏有些躊躇:“那麼些錢,你當真不會心疼?”
“錢是王八蛋,沒了還能賺。如今我也是有家室的人,再沒有什麼,比得上咱們的安危重要。”
饒是李氏已經過了小姑娘的時候,也被他真摯的眼神和話語中濃濃的愛意說得臉紅心跳:“為老不尊,我去廚房看看,二丫真得好好補補。她小時候沒過多少好日子,底子也差。”
“在咱們的臥房裏說兩句話,這叫舉案齊眉。至於二丫那邊,我也覺出來了,先前她底子是不怎麼好,可她年紀輕,這大半年日子好了,身子骨也恢複的很快。你若是擔心,那便將方子一並給她送去。”
“行,我包子鋪那邊也有些進項,如今單獨管著也頗為麻煩。我便想著跟咱們府中的賬合在一處,二丫的藥錢咱們一起出,你看這樣可好?”
常逸之本不想答應,他是真的不在乎錢,他已經重複過許多遍。可芸娘的提議卻讓他心動,兩人的商鋪和在一處,這才有個家的模樣。不然各過各的,那充其量叫搭夥過日子。
“都依你,你若是累,便叫下人們去做,如今於你而言,養好了身子才是正經。”
李氏這般決定下來,沒等長生自官學回來,便親自來前麵告訴宜悠。
“二丫,娘給你管著,到了年底咱們統一算,然後你們收著銀子也就是。”
宜悠正對著穆然的畫像發呆了一下午,先前忙著她還能舒坦點。如今即便明知道手中有事,她卻是一點都不想做,隻覺自己滿腦子都是穆然的身影。
“穆大哥怎麼還沒給我回信。”
想得多了,她情緒開始很不穩定。她想起穆然說得軍中紅帳,那裏麵軍妓花樣尤其多。普通的兵漢子都是糙爺們,做官的軍爺怎麼也上了年歲。隻有他一個人,罕見的年輕又當官,對比起來那些軍妓們肯定會喜歡。
萬一他被花花世界迷了眼,那她可該怎麼辦?
宜悠摸摸自己的臉:“娘,我是不是變醜了,所以他才這麼久不傳信回來。”
李氏坐下來:“你這模樣,哪個人能比,你且放心,然哥兒不是那樣的人。”
“可是娘,我除了這皮相外,賺錢也賺不多,做菜也不是做得最好的,穆大哥他真不會被那些人夠了魂兒。”
李氏哭笑不得:“你這是在誇自己還是損自己,長得好看又能賺錢,還做得一手好菜,繡得一身好衣裳,這樣的媳婦哪兒去找。”
宜悠想想也覺得她說得對:“我這叫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穆大哥肯定舍不得我。要怪就怪那些驛卒,定是他們將信弄丟,或者自己走得慢。”
李氏自己懷過身孕,自然知道這時候容易有些稀奇古怪的想法。見閨女終於不再自怨自憐,她也沒再說別的。
“若是你無聊,便來與我一同看賬冊?”
“不行,我還要準備點心鋪子。等穆大哥回來,我得讓他看到個能幹的媳婦。”
“都依你,對了逸之給了個方子,專門補身子用,你跟我一道喝。”
宜悠驚訝,她身懷有孕,進補是常掛在嘴邊的話題。可李氏?想想她成親也有二十來天,常爺能診斷出十五天的喜脈。
“娘也要補,莫非你也有了,女兒在此恭喜你。”
“什麼有了沒了,等等,你是在說孩子?我說你整日在想些什麼,也不怕教壞孩子。”
“沒有,那為何娘要進補?”
李氏踟躕:“是逸之說我底子太差,怕影響壽數。我聽他說那方子是宮裏禦醫開的,最是滋補,而且還不傷身,你跟著我一道喝。”
任憑她解釋一大堆,宜悠卻愣在那,滿腦子都是“壽數”倆字。她突然想起來,前世她入知州府沒多久,就在她退親後,李氏因受打擊過大一病不起,沒多久便咽了氣。
想想那時日,大概就是今年的前半年。重生後她忙著賺錢,忙著擺脫沈家,婚後更是各種忙碌,竟然將這麼重要的事給忘得一幹二淨。
其實這也怪不得她,她一直以為,李氏是因為她受得打擊。如今她嫁給穆然,日子越過越好,她怎麼可能再受打擊,自然無性命之憂。可她卻忘了,一個人普普通通的生氣,怎麼可能直接把自己氣死。能一下氣死,那人的身體必然還有些其它毛病。
“娘,你底子太差,是不是因為這些年受太多罪?”
李氏點頭:“恩,不過都過去了,你也別再胡思亂想。鋪子那邊要不要分紅隨你便,補藥你必須得喝。”
“鋪子當然是聽你的,補藥我也會喝。”
宜悠垂下眼瞼,心中對穆然的思念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複雜。前世並不是她害死的娘,而是李家和沈家。近三十年的苦難日子,足以折損一個人的壽元。
心中一朵最沉重的包袱褪去,她喜怒無常的情緒也穩定了不少。隻是她心中還是有些不平,方才那麼輕易的繞過老太太,著實太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