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先,他離著那麼遠,哪兒能說回來就回來。”
宜悠上前一步:“你當真是糊塗,長生他姓李,沈家族譜裏沒有他這號人。平常見了麵對你客氣些,那是情分,你可別把這當理所應當。”
“果然我就知道,你們改了姓就是不想管我們。費心費力的把你們養這麼大,良心全讓狗吃了。”
宜悠拍拍手,眼睛卻是分外明亮,她等得就是這一刻。
“方才來時,你口口聲聲喊著改了姓的人,死後成孤魂野鬼。如今終於說實話了,就是圖這點錢財。至於費心費力地養大,我怎麼不知道。沈家是怎麼對我們娘仨的,別人不清楚,難道你還不清楚?”
雖然極力拔高了聲音,但她心中卻是沒有絲毫憤怒,同老太太置氣不值得。
“你……天殺的這是……”
常爺走到宜悠前麵,對著她跺跺腳,咳嗽一聲:“該問的你也已經問明白,下麵也該是我說話的時候。你們腳下站的這塊地,乃是我常府所有。如今你們跑來哭天抹淚,這已經可以算私闖民宅、尋釁滋事。今日我就不上告官府,若是再有下次,就不會這般簡單。”
斬釘截鐵的說完後,他給邊上人使眼色:“叉出去,往後再有人來,直接送走。”
宜悠站在李氏身旁,聽到此言總算是放下心來。這裏是常府,即便下人聽她的,但事實上還是常爺說話最管用。
大戶人家待人接物自有一套,就拿京城常家來說,這般龐然大物怎麼會沒有個仇家。若是遇到那魚死網破的,直接撞到府門口南牆死了,那豈不是晦氣又丟人。
但許多年來,這種事情卻從未發生過。其中的一項原因,便是因為大戶人家警戒森嚴。不隻是院牆裏麵的規矩完整,還有院牆外麵也有足夠的護衛。雖然比不上皇上住的紫禁城,但是一般人靠近些,就會被人盯著。但凡發現有尋釁滋事的跡象,侍衛會立刻處理。
如今常爺用的便是這一套,之所以沒攔下來,是因為這是沈家的人,常逸之特意給他們留兩分顏麵。如今兩分顏麵被全數削去,即便她想再來鬧事,也定接進不了常家。
日後很長一段時日,她應該不會再見到老太太。
想到這她暗自放心,自從有孕,見到先前厭惡之人,她心緒波動總會格外大。而李氏曾囑咐過他,若是氣性太大,怕是對孩子不好。
此事總算告一段落,三人也在仆從的護擁下進府邸。
眼見李氏和常逸之似乎有許多話要說,宜悠識趣的往小徑一邊趕去,那裏直通她暫時所居的院子。
“娘、常爺,我先回去瞅瞅,那梨子燉的如何。”
“叫下人看著就行,你也回去歇會,待會吃些清淡的食物,火氣莫要太大。”
微微頷首她走下去,見她消失,常逸之直接與李氏並行,寬袍大袖下的手勾住李氏那一隻。
“這是作何?”
李氏頗有些慍怒,想甩但卻全然甩不開。
“叫別人看到,你先鬆開。”
常逸之深呼一口氣,將她攥得更緊,麵色上絲毫沒有方才的威嚴,反倒是帶著些委屈:“芸娘方才總是看那人。”
李氏環顧四周,發現原先跟隨的仆從如今早已消失不見,偌大的園子裏就剩兩人。怪不得他這般姿態,竟是連癡纏也用上了。
“他就杵在那,除非我閉眼,否則不可能看不到。”
“可芸娘也常提起他。”
“那不是雲林村的事,雖然沈家對我不好,但卻比李家要好,我原本是想幫襯一二。”
沈家比李家好?常逸之驚呆了,芸娘小時候過得是什麼日子!從沒有一刻,他會像現在這般,對一個人產生徹骨的憐惜。他總算明白了宜悠那句“娘她吃了很多苦,頭三十年沒一天順遂日子”是何意。
不是誇張,也不帶任何偏激的感情色彩,而是就事論事。
“跟我說說沈家的事吧。”
李氏有些驚訝,常逸之白天總是很忙,怎麼今日這般有空。看他那架勢,竟是要聽一下午的模樣。
“五穀齋沒事?”
“都忙完了。”
“五州齋那邊的商隊呢,不是說前兩天大雪封山,失了聯係?”
“方才已經傳信回來,被雪壓著的是另外一支。說來這支你可能感興趣,這幾****常提起他們家。”
李氏疑惑:“誰,沈家這邊也有商隊?不可能,家裏唯一有那方麵腦子的就是老五,可前幾****還見過他。”
“自然不是沈家,他們的商隊跑不了那般遠。”
“那會是誰?鐵先生?不可能,他那人都快成神仙,一向視金錢如糞土。”
常逸之終於不賣關子,打開房中火爐的入氣口,他坐在李氏對麵:“是薛家。”
“薛家?她不是在開繡坊,哪兒有功夫和那銀錢派出商隊。不是這個薛,難道是薛家本家?”
“確實如此,說來此事還與你有關。薛家本來就人多,到這一代更是孫子好幾十個。尤其是知州一換人,他們家那窯廠也沒了官府生意,收入每況愈下。薛族長可以不管別人,卻不能不管他親生的兒子。”
“他親生兒子還能餓著不成?”
“自然是餓不著,雲州誰又真的挨餓。”
李氏沉默,她挨過餓。李家沒有太瘦的人,即便瘦骨架也擺在那,長得頗為壯實。唯獨她一個人,從小就沒多少吃飽的時候。一年又一年的下來,她沒有養成對食物的迫切,反而食欲越來越差。
就是這般從小餓到大,她骨頭都沒長成,整個人成了這般模樣。甚至連二丫,也因為小時候沒吃上,所以也跟她一樣瘦瘦小小。
“如今人人見了隻當我身材窈窕,可挨餓的滋味他們沒受到。”
常逸之歎口氣,將她抱在懷中。他想得沒錯,芸娘著實要比他苦很多。身為庶長子,即便小時候他被大夫人連番陷害,吃穿用度不好,最起碼飯是管夠,衣裳也足夠暖。
捏著她的手腕,他順帶把把脈,而後大吃一驚。
“你這身子可得好生補補,如今雖然看著好,但也是外強中幹。”
“什麼?”李氏大驚:“可我不缺力氣。”
“最近你是不是,管著賬冊便有些眩暈,每日早上起來時,眼前有些模糊,得等上一會才能看清楚事。”
李氏點頭:“上了歲數不都這樣。”
常逸之望著她那依舊美豔的麵龐,芸娘哪有上了歲數的模樣。
“這是體虛,當年我也是這般,詢問過宮中禦醫後,方知若是這般繼續下去,怕是活不了兩年,隨便一場風寒就能要了性命。虧得我粗通醫理,記下了當初老禦醫開的方子,你且按著藥方吃。”
李氏還是有些無所謂,先前她不舒服的時候多了去,躺一會就行。
“吃藥多費錢,日後我多歇息,盡量多吃些好的,慢慢養著就是。”
“你啊,吃藥能費幾個錢。難不成這兩天你沒看賬冊,你家老爺我人老,沒兄弟幫襯,脾氣有時候也擰,算來算去唯一的優點就是會賺錢。那麼多銀錢堆在庫房裏,不花也是長銅鏽,你且盡管用。”
李氏拍拍他的手:“哪有這般說自己的。”
“都是實話,方子我這就寫出來。得虧有五州齋的商隊,不然雲州這邊可不好買到鹿茸。”
“鹿茸,我聽說比人參還貴。找點其他的,即便你有錢也是辛苦賺來的,不能這般浪費。”
常逸之唇角的笑意更濃,在越京他見過許多貴女。雖然他們多數舉止得宜,但終日呆在後宅無所事事,唯一的消遣便是攀比。那些人向來是,布匹有雲紋紗,就不會穿絲綢。什麼貴要什麼,絲毫不顧自家爺們在外麵賺錢的辛苦。而芸娘卻反過來,他將錢財擺在她跟前,甚至一個庫房鑰匙都交給她,而她卻無論如何都不要。
雖然他真不在乎那些揮霍,可仍不能阻擋他心中的舒適。
“鹿茸在關外並不貴,之所以你聽說著貴,是因為商隊長途跋涉。咱們自家的商隊,順便捎上一點就是。”
李氏向來隻拒絕一次,她深知男人都要麵子。一次他可能當你珍惜,要是兩次、三次,他們肯定會厭煩。更有那想不開的,會生出媳婦看不起他們的執拗想法,進而老大不高興。
“都依你,薛家那事你還沒說完。既然不缺那些銀錢,為何會這般鋌而走險。”
“薛家哪與普通的農家一般,若是讓他們放棄華服美婢,整日穿著麻袍下地勞作,那怕是沒人能忍得住。尤其是薛族長,他怎麼忍心自己的兒子過那般辛苦日子。長子有窯廠繼承,他便想將璐姐兒家的繡坊奪過來,分給次子充當家業。後來此事被宜悠攔下來,次子沒了出路,他也著急。見五州齋賺錢,他們便組了個商隊,跟在我後麵販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