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不必,要謝也是謝各位夫人。銀子你且收好,我自會派人去與主簿家說,屆時你們可結伴入京。”
說完宜悠便走了,程氏親自送她到院門口,臨走時躬身:“前些年對不住之處,還望你莫要往心裏去。”
宜悠身子一震,而後輕輕搖頭。她能看出程氏是有心悔過,可那又如何,畢竟覆水難收,她總不能再像過去那般對他們掏心掏肺。
“若是真有心,便好生管教春生。無論如何,她都是你的兒子。”
程氏愣在那,直到宜悠拐過彎還沒回過神。是啊,她已經害了四丫,難不成還要再害春生?
可還沒等她想完,後麵便衝上來一道身影,春生將錢袋搶過去:“娘,給我作身綢緞袍子,哪有人穿著帶補丁的衣裳去應試。”
程氏一把跳起來,搶過銀子護在懷裏:“穿不穿綢緞又與科考何關,你好生念書,這是咱們趕考的路費。”
“路費自有奶奶去出,她已經應下我。”
“她從哪兒來銀錢。”
“四叔是她兒子,養著她自然是應該。”
程氏眼中滿是不可置信,這是她最為驕傲的兒子。從何時起他變成了這副模樣,竟然連最基本的為人處世道理都不懂。想起往常她的做派,一次次的將四弟家與其它族人的東西據為己有,而且深以為傲,春生是跟她學得。
立時她悔不當初,四丫的事終於讓她明白,這天下間多的是她惹不起的人。就如四丫,招惹到官家,不明不白的死去,她甚至連點怨言都不敢有。不是所有人都會讓著她的孩子,也不是所有人都會如四弟那般好脾氣。春生這般,日後要如何生存?
“你四叔養奶奶是應該,可你卻不是他兒子,憑什麼要他養著?”
“是奶奶養著我,我是奶奶的孫子,奶奶的就是我的,當然我的還是我的。”
程氏被他繞得頭暈,半天她才搞明白:“可那些不是你奶奶的,是你四叔的。再說你四叔從哪兒拿錢,整日供你這般揮霍。”
“當然是二丫和四嬸,他們那般有錢,養著我也是應該。再說日後我媳婦會是主簿家的小姐,可比長生強的不是一半點。如今我看上他們,肯要他們的,那是他們的福氣。”
程氏完全絕望了,她究竟養了個怎樣的惡鬼。那主簿家的小姐,若真嫁過來會如何?她簡直難以想象,可看到麵前衣衫破舊的春生,她是他的娘,無論如何都不該嫌棄於他。
有了主簿幫襯,他這一輩子也能順遂。所有的罪就讓她來擔,她會做一個好婆婆,好生安慰主簿家小姐。
“還有娘,若是我整日穿得這般破舊,主簿家小姐豈不是更看不上我?”
春生機靈的很,一下便拿捏住了程氏的死穴。瞅瞅錢袋裏的銀子,她拿出一小塊:“娘去給你做,你吃完飯好生溫書。聽二丫的意思,過不了二十主簿家便會啟程入京,咱們一道跟著上路。
“行。”
等他從京中闖出來,多了他爹族長位置的大伯,害得他這幅模樣的二丫,還有那個仗著有姐姐就趾高氣昂的長生,他一個都不會錯過。
春生不無惡毒的想著,薄唇抿起,進屋隨意拿起一本書。他得好生背,隻要有了功名,那主簿家小姐定會哭著喊著想要嫁給他。
春生母子後麵發生了何事宜悠卻是全然不知情,她趕忙趕回家,就見穆然已經回來。
廚房邊有點血跡,血跡中還沾著點雞毛,裏麵冒著熱氣,透著雞湯的香味。
走進去一看,她被廚房內的架勢震暈了。占據整個西廂的地方,一丈長的案板上擺滿了各色食材,端陽熟練的拿刀切著,穆然站在一旁看著火候。
“咱們就四口人,怎麼做這麼多,涼了不好吃。”
“那就不要吃,今日上元節,怎麼也得吃點好的。”
穆然躲閃著她的目光,宜悠走到鍋前,望著湯汁的顏色,聞聞味道:“薑放少了,醬要多放一些。”
端陽趕緊加進去,穆然瞳孔一縮。他不得不承認,端陽人雖聰明,做菜卻比不上端午。教了這些日子,莫要說拿捏火候,有些時候他甚至會忘記放鹽油醬醋。
“還是我來吧。”
大不了他走了以後,小媳婦就去娘那邊吃。正好穆宇與長生在一處住著,彼此間也算有個照應。
“對了,今日我想了個辦法,把春生攆到越京城去。”
“哦?”
宜悠說出來:“以程氏疼兒子的那份心,定會緊巴著杏姐兒不放。杏姐兒在雲州看似貴重,可在陳家她不過是個奴仆之女,陳家定不會為她多費心思。有了這門親事,日後他應該也不會回雲州。”
穆然點點頭:“確實如此,可你又沒有想過,萬一春生得了陳家或哪個大人物青眼?”
宜悠皺眉:“不會這般巧吧?況且以我了解的春生,他文不成武不就,天下那麼多讀書人,雖然他在雲縣官學不錯,可雲縣又不是關中或江浙一帶,特別容易出進士。”
“你說的也有理,最起碼在這個當口,少一個攪事的也能省心些。”
“我打的便是這主意,賣他們母子一個大人情,日後出什麼事,我也不會太吃虧。”
穆然止不住的點頭,小媳婦主意多,她一個人在家,他也算放心。
酒足飯飽,宜悠打著嗬欠。
“做那麼些菜,咱們就是再吃兩天,吃到壞也用不完。”
她不住的嘟囔著,今日剛出去二十兩,如今更是應該省著些花。穆然安頓好弟弟,坐在她邊上,聽著她小聲的抱怨,竟覺得比京中那些名伶唱曲兒還要好聽。
聽著聽著他便忍不住沉醉,原本打算說出的事一下堵在嗓子眼。
宜悠抱怨半晌,見他毫無反應,她也跟著停下來:“對了,穆大哥不是今晚有事要說,究竟是何事?”
“晚些再說,我先去燒水。”
說罷他也不回的走出去,徒留宜悠一個人在房內胡思亂想。
洗完澡終於出來,等到她再次問時,穆然又已準備些宵夜的事搪塞過去。
破天荒的吃完宵夜,宜悠捂住鼓起來的肚子:“晚上吃這麼多,怕是過不了多久我便得變的比那主簿夫人還要胖。”
“你自然不會。”
宜悠嘟嘴:“以前我這般說,你都回答即便胖了也無礙,或是胖些更好看,今天終於說了實話。”
穆然無奈的笑起來:“這倒不是,而是我聽軍中郎中說過,有些人便是天生如此。你可記得娘,當年她壞春生時,可如雲林村其他人有孕時那般身材臃腫不堪?”
“那倒沒,不過娘吃了那麼些苦,便是不胖也是應該。”
說著說著宜悠也放下心來,她清楚自己這模樣,稍微胖點便醜的不能看。不過這大半年李氏日子舒彈起來,身上也沒長多少肉,看來她也會是那樣。瞅瞅鏡中自己的臉,她這幅模樣瘦些才好看,若是再胖了,那可就不能看。
院外打更的聲音傳來,宜悠打個嗬欠:“夫君,我等如此之久,有何事你便說出來吧,莫非你還想瞞我一輩子?”
穆然話到嗓子眼,又不由自主的送下去。原本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臨到頭他才知道說出來有多難。
“我去添些炭。”
“炭火還很旺,你回來,說吧,不說別想我上炕。”
說完她穿上鞋,坐在杌子上:“我擋不住你不上炕,但我自己能在這坐著睡。”
穆然走到她跟前,摸著那對銀發釵,額頭淌下一滴汗:“征兵已經接近尾聲,二月初二左右,我得跟隨大部隊一同出發。”
“出發,去越京?”
“恩。”
盡管他答應,宜悠心中的懷疑卻是一點都沒減少。如果隻是去越京,別人不會那般看她:“來回大概多久,二月十五之前能回來?”
穆然手顫抖著:“去了越京,同廖將軍彙合,而後繼續北上。”
“什麼!”
宜悠突然站起來:“也就是說,你要去同那些擾邊的北夷人打仗?”
穆然閉眼,而後深深的點頭:“正是。”
宜悠腦中一片空白,傳說北夷人生著如妖怪般的眼眸,頭發也不是黑色,每次打仗他們都會生吃戰俘。而且北夷人凶殘,多年來與大越不死不休。
“你在說什麼?”
“我一定會平安回來,你等著我。用不了多久,我會給你賺來更好的誥命。”
他的話宜悠一個字都不落的聽明白了,可理解起來卻極為緩慢。終於她明白過來,穆然這是要離開她,在成婚還沒到兩個月的時候,此一去生死不知。
“穆然你混蛋,你不是說過,縣尉隻負責征兵、不用外出帶兵。你是個騙子、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