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穆大哥這是要謄在紙上,而後交由廖監軍?”
“正是如此。”
宜悠接過他手中的筆:“你說著,我來寫。穆宇他年紀小,卻是聽不得這些。”
她一手字雖然寫得不好,但怎麼都比穆然的鬼畫符要好一些。
“穆宇聽不得,你就聽得?”
宜悠驚訝的朝他看去:“自然是聽得,穆大哥聽得寫得,為何我就不能。”
察覺到她眸中的堅定,穆然將最後一絲憂慮之心收去。他的小媳婦當真是堅強之人,想著藏在心中沉甸甸的那事,或許在抻一個月,到時她反應不會那般大。
“穆大哥這是怎麼,是不是有事在瞞著我?”
“並無,我說著你寫,其實東西也不多。”
宜悠坐在椅子上,穆然站在她後麵,癡癡的望著她柔軟的發髻。北夷之戰已是等不及,待北地冰雪消融,便是大軍開拔之時。大越兵卒來自各府,各府總督向各州監軍征集、各州監軍再對治下各縣尉征兵。
本來以縣尉之職他不用再親自出戰,可陳家哪是那般好相與的。吃這麼大個虧,那幫人連生吞活剝他的心都有。是以這次不僅是他,連帶廖兄也被編入左軍,一個月後大軍便要啟程前往越京。
夫妻倆合作,很快一份文書便寫出來,穆然取出鐵先生送的私印蓋上,吹幹墨跡後揣在懷中。
“我且去趟縣衙,把此物夾在送往雲州的文書中,一並交給廖兄。”
“恩,我等你回來用午飯。”
走到門邊穆然轉頭,就見他小媳婦站起來,一雙玉手撐住桌子,盈盈的朝他笑著。
當即他恨不得自己今早未曾去過縣衙,這等溫柔鄉,便是他意誌再堅強一倍,怕是雙腿也會灌了鉛般,舍不得離開。
宜悠瞧出了穆然關門時眼中的黯然,當即她有些疑惑。不對勁,先前與她同處一室,他始終是笑盈盈的,今日著實太過反常。他一定有事在瞞著她,究竟是什麼事?
是長生入官學有困難?還是擔憂新任縣丞大人不是易與之輩?
饒是想破腦袋,宜悠也不會想到分別是那般的近。畢竟成親後穆然曾與她說過,縣尉隻需征兵練兵,而不用直接去帶兵。故而雖然官不大,但這份安逸卻讓無數人趨之若鶩。
不管她如何疑問,正月十五卻是臨近。打好腹稿後,她隻身來到了五穀齋。
剛走近她便被嚇了一跳,原來僅僅不足兩月,五穀齋邊上的繡坊卻已是大變樣。偌大的繡坊隔成兩間,改換門庭,青磚牆被白灰包裹起來。就連門窗也是新做的,冒著桐油味的門窗上貼著大紅字的春聯和“福”字,漂亮的行書正是出自常爺之手。
薛夫人迎出來,後麵跟著璐姐兒:“穆夫人來了,快進來看看。”
眼見五穀齋還關著門,她幹脆進去轉了一圈。同外麵相比,裏麵的變化更大,幾乎沒有一處與先前相同。
“春節期間沒停工?”
“年二十九工匠們回家歇息的,他們家就在城內,常爺多發五成工錢,好多人都來搶著幹。”
“那這得用多少銀錢?”
“著實不貴,你們給的那些連一半都沒用上。”
宜悠當即再從荷包中掏出一百兩銀票:“夫人便收下,我代我娘給你。”
“這怎生使得,穆夫人是不知道這個年我跟璐姐兒過得有多清淨。薛家那邊這次不敢惹們娘倆,怕是往後的日子他們也不會敢來,就衝著這一份,這繡坊給官府就給的值!”
宜悠無奈隻得把銀錢收回來,上樓轉一圈,樓上也被隔成兩半,一腳放著張簡易的床。宜悠盤算著,日後包子鋪開張了,可以叫劉媽媽或碧桃睡在這,也能看著店。
轉了一圈她著實沒看出還有什麼需要改進之處,一些她擔憂的細節,常爺都包含了進去。不管她考慮到的,還是沒考慮到的,他都幫忙做到了。
“我也不多打擾,對了,官學二月二開,當日你可莫要忘記帶璐姐過去。”
薛夫人有些愣住:“璐姐兒當真能進官學?”
“那是自然,我可未曾說笑。怎麼,莫非薛夫人舍不得?”
“當然不是,這可是她的福氣,我隻是未曾想到,著實太過驚喜,這比過個安生年還要好上千萬倍。”
一旁跟著的璐姐兒也有些雀躍:“娘,等我進了官學識字,也能陪著你看賬冊。”
母女倆一句句的說起來,宜悠見他們說得起勁,也順道告辭。望著簾子後麵一大一小露出喜悅和感激的兩張麵頰,她心裏也頗為舒坦。
出來繡坊她便進了五穀齋,今日初四五穀齋已經開門,一進門她便見到了常爺。
“穆夫人怎麼過來了?”
“眼見著十五,我瞅瞅有沒有什麼新鮮玩意兒,買點回去過節。”
常爺撩起簾子:“裏麵請,明遠,沏茶。”
五穀齋的後麵還是那般模樣,可這次來宜悠卻認出來,那套毫不起眼的家具確是紅木做得,雕工也不像雲州出產。
“新鮮玩意還真沒有,若是有,我早就與芸娘送一份。”
這句話……宜悠心裏一下有了數。
“實不相瞞,此番前來是代我娘謝過常爺。”
常逸之手扶在太師椅上:“那倒不必,不過一點舉手之勞。”
“這可不是舉手之勞那般簡單。”宜悠笑容中別有深意:“常爺可當真是仁善之人,這般關切,甚至連年三十都未曾過好。我這做閨女的,怎麼都得好生感謝一番。”
常逸之直盯著宜悠,瞧著她那兩隻酒窩上的頑皮,而後放下茶盞:“確實是舉手之勞,於我而言,對芸娘做任何事都是舉手之勞。”
“常爺的意思?”
“沒錯,你不早已知曉,還多方勸解。”
這下宜悠臉上的輕鬆蕩然無存,她怎麼忘了,麵前之人可是常爺。僅僅半年功夫,他便能成為雲州首屈一指的富商。此等手腕和心計,怕是她再重生一輩子也比不上。
“我自是希望娘能過得好一些,不過說實話,常爺實非良配。”
“哦?”常逸之絲毫不惱怒,語氣中滿是篤定:“因為常家?”
宜悠點點頭:“正是如此,再者裴家那邊,我也不知是何種情況。”
常逸之倒是對她欣賞起來,自幼麵對的人均是一句話拐十幾個彎的,是以他對耿直的廖將軍有種別樣的好感。他特別喜歡耿直且打開大和之人,有什麼說什麼就是,委婉點也沒關係,何必要拐那麼多層。
“裴家你不用擔憂,他們對我有所內疚。”
“為何?”
“此事說來話長,不過你是芸娘之女,告訴你也無妨。我先前的夫人雖是原配嫡女,可生生叫繼室養成了個懦弱性子。繼室與常家這邊交好,其中出過不少事。過這些年嶽父終於發現其中端倪,可卻無法製止,但我卻知他心存一份愧疚。”
宜悠大概明白,裴家幾個兒子都出自繼室,裴大人便是有心,也不能不顧成年兒子的意願。
“父子綱常,此乃人之常情。”
“確實如此,至於常家,穆大人應當也與你說過。”
望著他成竹在胸的模樣,宜悠不自覺的生出一股信任。其實到此時,她心中還是有些緊張。畢竟閨女出麵給親娘拉姻緣,這可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垂下眼皮喝口茶,微苦的味道繞在舌尖,她稍稍放鬆下來。
“我娘她是不會離開長生。”
“恩,長生可改姓。”
宜悠一口茶直接噴出來:“改,姓李麼?”
“正是如此,我覺得他可以改姓李。至於常這個姓,我本不想要,也不強求別人。”
原來是誤會一場,她擦擦嘴:“常爺,你莫要說話隻說一半,我經不得嚇。”
“若是她樂意,明日我便可準備妥帖一切。”
宜悠發現她有些跟不上常爺的節奏,怎麼她還什麼都沒說,不知不覺間他已主導著整個對話。可他提的那些條件,卻都是站在李氏的立場上想的,讓她沒有任何反駁的理由。
“我娘先前也嫁過人。”
“此事一開始我便知曉,實不相瞞,到我這年紀,已經看淡了****。”
“那你為何?”
“芸娘亦是我佩服之人,當年若是我有她那破釜沉舟的氣勢,也不會臨近不惑之年卻一事無成。”
宜悠擦擦冷汗,常爺對自己的要求是有多高,他所賺的那些銀子化成銅錢往外撒著玩,一天撒八個時辰,撒到八十死亡都不帶撒完的。
“常爺真會說笑,我會問詢於娘。”
“那多謝穆夫人。”
常爺站起來,臉上的笑容卻是她從未有過的開心。這幅模樣讓宜悠吃下最後一顆定心丸,如常爺這般人自是不屑於裝相,他這般真心,應當是極為喜歡李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