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複仇(1 / 3)

夏末轉瞬即逝,大門口的銀杏樹葉已經開始微微泛黃了,陸雲馳自從在樹林與我們見過一麵之後,就再也不曾出現在我和墨陽麵前。這兩個月中,我不時地聽到關於他的消息,卻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比如他又如何去捧袁素懷的場子,或者是和上海的某些權貴結交等等。

陸雲馳半個月前回了香港,說是要回去處理一些生意上的事情,陸仁慶親自去碼頭送行,回來什麼也沒說,人一直留在書房裏。可六爺說,在他記憶中,陸家大爺還從沒這麼煩燥過呢。

我跟墨陽說了這件事,墨陽隻笑說,“這是在釣陸仁慶的胃口,若是那麼輕易就給了他秘方,他不懷疑才怪呢。”不過墨陽同時也警告我,這件事情不能告訴六爺。

因為我們誰也說不準,六爺如果知道真相會做些什麼,陸仁慶或許無情,但是六爺是個知恩必報的人,一定不會放任不管的。再說,如果六爺知道了內情,肯定會阻止陸仁慶這麼做,也許到時候陸仁慶根本不念舊情,會對他痛下殺手也未可知。聽墨陽這麼說,我才決定暫時不告訴六爺。

相較於我的憂心忡忡,墨陽好像根本沒見過一個叫陸雲馳的人一樣,每天都是行色匆匆,他說他又開始到報館工作了。墨陽沒有食言,沒多久,他就在離六爺家不遠的地方租了套房子,價錢不便宜,但徐老爺留給他的錢足夠讓他過得自由自在。

六爺曾問過他要不要一起工作,或者做個買賣什麼的,被他婉言謝絕了,他說自己不喜歡做生意,還是做個報館記者比較適合他。六爺沒有強求,我心裏明白,墨陽回到了報館,也就意味著他又開始要進行那項“危險”的工作了。但他不說,我也隻能裝作不知道,六爺了解我的心事,他私下裏告訴我,會派專人盯著墨陽的,如果他有什麼危險,立刻會有人幫忙。

“清朗,你是包點心還是捏點心啊?”秀娥在一旁大呼小叫,我低頭看看手中的麵團,棗泥餡兒都快被我捏出來了。“好了,小姐們,你們已經包了不少了,剩下的還是別管了,我來吧,”廚房的張嬸可能看我心不在焉的,就幫我找了借口。秀娥本來玩興正濃,見我想走的樣子,也就丟開了手,跟著我一起離開了廚房。

“清朗,最近什麼事都沒發生,你怎麼反倒有時候心事重重的?”秀娥拉著我往花園走去,說是讓我散散心。我心裏的苦楚怎麼能說給她聽,隻能笑說,“哪有,是你想得太多了。”秀娥不相信地看著我,“我隻是偶爾發呆而已,最近太閑了嘛。”

秀娥趕緊“呸呸”了兩聲,“你可別亂說話,好不容易太平了些,難道你還希望發生什麼亂子不成?”我心裏苦笑,就是因為什麼都沒發生,心才總是懸著。隨意地跟秀娥說笑了一會兒,就看見六爺的汽車開進了門來。

我和秀娥趕緊往前庭走,等我們到了跟前,六爺正好下車,他臉色有些不好。“六爺,您回來了,”秀娥恭敬的打了聲招呼,“唔,”六爺隨意應了一聲,他一抬頭,好像才發現我也站在跟前。

“你回來了,”我微笑著打了個招呼,順手接過他的公文包,六爺笑著攬住了我的腰,我們一起往客廳裏走去。秀娥給六爺送來了一杯紅酒之後就退了下去,“很累嗎?”我轉身用手指輕輕地梳理他烏黑的頭發。

“嗯,還好,”六爺舒服地歎了口氣,“我今天去了趟碼頭,居然看見大哥也在那兒。”我隨口問了句,“是嗎?大爺去那兒幹什麼?”“傅騁回來了,大哥親自去接他,”六爺閉著眼說,我手一頓。

“怎麼了?”六爺張開了眼,他琥珀色的瞳仁中清晰地映射出我的影子,一瞬間,我感覺他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我之所以沒有告訴他關於陸雲馳的事,其實多少也是出於私心,墨陽和陸雲馳是一定要報複陸仁慶的,更不用說他還想發國難財。

我很怕六爺知道之後,會和墨陽他們起衝突,不論誰受了傷害,都是我所不能承受的。六爺就那樣安靜地看著我,我故作輕鬆地一笑,“沒什麼,隻是有些奇怪大爺沒告訴你這件事嗎?”

六爺搖了搖頭,“沒有,最近大哥很多事都不跟我們說,我也不好問,順其自然吧。”我沒再說話,隻是專心地幫他按摩頭部,陸雲馳回來了,那也就是說,他真正的報複要開始了嗎……

十月六號這天是中秋,六爺,葉展還有墨陽都早早的回了家,我和秀娥都親自動手包家鄉風味的月餅。原本跟著我們湊熱鬧的陸青絲也忍不住試了一下,成果還不錯,按秀娥的話說,能看得出是月餅。

往年過中秋都是在陸家大宅,六爺他們陪著陸仁慶過節,可今年陸仁慶說是要出門去談生意,就帶了自己手下幾個高級經理去了,同行的還有“傅騁”。六爺跟我說這番話的時候隻是順嘴一提,那時墨陽也在,他什麼表情也沒有,但我知道,他肯定早就知道這回事了。

“今年的螃蟹不如往年的肥,”葉展一邊仔細地剃著蟹肉一邊和墨陽說,墨陽隻一笑,“這我倒沒比較。”“廚子說今年那邊的水質好象不太好,這已經是能買到的最好的了,”秀娥插了一句。“無非是過節應個景,有的吃就好了,”六爺端著酒不在意地說了句,他隻象征性地吃了點兒蟹肉,顯然對這些不感興趣。

“大哥去哪兒談生意了?”陸青絲也沒怎麼吃東西,一直坐在石凳上,拿著幾枝菊花有一下沒一下的扯著花瓣兒。“唔,好象是青島那邊,我也不是很清楚,隻知道他買了去那裏的票,”葉展嚼著蟹肉說了句。

我忍不住看了一眼墨陽,他神情自若地抽著煙,丹青本來也打過電話,問他要不要去她那裏過節,墨陽婉拒了。丹青也不強求,隻在電話裏關心了我幾句,倒是潔遠搶過電話跟我說了半天。

潔遠和丹青之間的關係比從前親密了一些,可能是因為自己也懂得了愛情的不易,又或者是因為丹青說服了霍長遠,不要阻止她和墨陽之間的感情。潔遠雖然沒有明白的提及這件事,但是從她對丹青的態度上我能感覺出來,不像以前那樣客套了。

“清朗,咱們忘了把月餅拿過來啦,“正在吃螃蟹的秀娥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看向我,說著就要起來。“哎,你坐著吧,我去好了,你還得洗手,”我站起身來。

六爺笑說,“幹嗎親自去,叫下人端上來就是了,”“你們做的是家鄉的月餅嗎?”墨陽問了一句,我和秀娥一起點頭,墨陽轉頭對六爺他們說,“那個味道可好,外麵做的月餅都又甜又膩,我們家鄉的都往裏放菊花,口味清淡又回味無窮,很久沒吃了,真懷念。”

“菊花?“葉展嘟噥了一句,然後掃了一眼陸青絲腳下的碎花瓣,陸青絲搖了搖手裏的花枝,“對呀,是我幫忙揪的花瓣,秀娥從地上掃起來之後再放進去的。”葉展做了個惡心的表情,我們都笑了起來。

“沒事,我還要擺盤子呢,她們不懂,”我笑著跟六爺說了一句。墨陽突然站起身來,“我和你一塊去吧,既可以先嚐嚐味道,還可以幫你端過來,”我點頭,“也好。”

我和墨陽離開的時候,背後還不時地傳來葉展的說笑聲,走出一段距離之後,我悄聲說,“哥,你是不是有話和我說。”墨陽警惕地看了看四周,“進屋再說。”

屋裏這會兒很安靜,一些有家室的傭人都被允許回家過節了,我先去廚房把一大盤子月餅端了出來,又拿了幾個精美的小磁盤出來一同放在茶幾上,然後開始擺盤子。

墨陽做出一副幫忙的樣子,不時高聲地說幾句這月餅看著就好吃,還有應該怎麼擺盤子這類的家常話,夾雜在這些話裏,他給我說了一下最近的情況。

陸仁慶顯然已經上鉤了,其實普通冶煉的技術都差不多,陸雲馳谘詢過專家之後,把秘方的前半部分略做改動,讓它看起來和陸老爺當初拿到的那份稍有不同,以免陸仁慶懷疑。

陸仁慶許諾的條件是,先付二十萬大洋當作定錢,等到盈利之後兩個人再七三分成,這張秘方就算入股了。這期間陸雲馳自然也擺出一副商人嘴臉和他不停地討價還價。

兩人秘密地簽訂了合同,陸仁慶痛快地支付了二十萬大洋,就拿著秘方回了工廠。在十天之後,他得到了一個讓他欣喜若狂的結果,他父親和祖父絞盡腦汁都沒有得到的東西,他終於得手了。

“秘方真的給他了?”我悄悄地問,手裏不停地修飾著盤子裏擺放的菊花。“怎麼可能,”墨陽冷笑了一聲,“你知道你父親留過洋嗎?”“嗯,”“他在德國學的就是冶煉,在這方麵可以說得上是精通,他除了寫明正確的成分之外,還標注了另一種成分和用途,我們就是拿這個騙了陸仁慶,”墨陽低聲說。

母親留下的劄記上確實說過,白家大少爺也是個留過洋的人,所以才不願意接受這樁包辦婚姻。墨陽簡短的解釋並沒有讓我這個外行聽明白,我隻知道那個秘方還是做了手腳,隻要陸仁慶大規模開始生產,他就一定會失敗。

現在各種原料都很緊張,這些礦產更是價格金貴,陸仁慶如果想接這筆大訂單的話,還要增添新的冶煉爐,光憑他的財力顯然也有點吃力,陸雲馳隻負責提供秘方,自然是一分錢也不會出,所以他隻有去銀行貸款。

秀娥見我們走了回來,趕緊上來幫忙,大家都對這種口味的月餅讚不絕口,陸青絲做的那個雖然賣相不佳,最後卻還是被葉展給吃掉了,她眼底的柔軟簡直能溺死人。我看著和六爺他們談笑風生的墨陽,實在想不出最後的結局會怎樣……

陸仁慶的冶煉工廠並不在上海,因此他這些大動作也沒引起別人太大的懷疑,隻是一個月之後的一天傍晚,葉展怒氣衝衝地從外麵回來,“六哥,大哥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正和六爺在書房裏整理一些書籍,他一下子推門進來,嚇了我一跳。

“出什麼事兒了?”六爺皺起了眉頭,“六哥,你知不知道大哥從正義銀行借錢了?”葉展的臉色鐵青,平時是帶著笑意的桃花眼卻噴射著憤怒的火光。

六爺臉色一沉,“你怎麼知道?!”“我今天本來是去彙豐結彙票的,正好碰上了那兒的銀行經理老王,你知道他妻弟就在正義銀行工作,是他跟我說的,前段時間大哥去跟正義的總經理談了很久,他還問我要是借錢為什麼不跟他說,咱們都合作這麼久了,難道他會多要利息嗎。”

說到這兒,葉展喘了口粗氣,“我趕緊應付他兩句,說沒那回事,可能大哥是為了別的事去的,我這就趕緊回來了,六哥,你說大哥不會真的去那兒借錢了吧,那可是日本人開的銀行,他……”

六爺一擺手,“你先別急,事情沒弄清楚之前,不要跟任何人說,”葉展勉強點了點頭,

“最好不是,現在咱們跟日本人明爭暗鬥的,要是大哥跑去跟日本人合作,我……”他煩躁地用力一扯領口,“還有,聽說大哥訂購了很多礦石和設備,又在建新爐子,誰有能力下這麼大的訂單,也不是中央軍,我問過霍長遠,他說現在軍備用鋼鐵都是兵工署下屬鋼廠製造的。”

“別瞎猜了,我先從側麵打探一下,鋼鐵廠的事大哥一直不讓咱們插手,再怎麼說,咱們也是外人,有些事沒法管,”六爺眉頭緊鎖,我第一次聽他說自己對陸家而言是“外人”,葉展悻悻地踹了桌子一腳,“哐”的一聲。

“清朗?”葉展突然拍了拍我的肩膀,“你臉色怎麼這麼白,我剛才嚇到你了?”“不,不是,我隻是擔心你們的安全,現在,太亂了……”我話未說完,六爺書桌上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我差點跳起來,六爺和葉展都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六爺伸手接了電話,“哪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