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孤寒孫啊，爺爺感到很好很好，爺爺要舒舒服服地去了。爺爺給你留下了很多很多好東西，在枕頭裏麵，平原啊，你在嗎？拿刀來，把枕頭割開，把裏麵的東西都給你弟弟啊。我幾十年拚搏，有了很多很多家產，你叔婆走了，你爸爸媽媽走了，他們騙光我的東西，就剩下這麼一點點了。最後還是你來陪我，我都給你了，我都給你了啊。”老爺爺一下子就能說那麼多的話呀，陸地感到有些不妙。
這時候陸地才明白，原來胖墩小司機是他堂哥啊，叫做黃平原。
“回光返照嗎？”胖墩用廣州話輕輕地說。
小帥哥睜大眼睛：“舒舒服服去了，以後，我能這樣走就好了。”
“我會怎麼死呢？舒服一點吧！不要折磨我！”黃平原輕輕歎氣，慢慢地從口袋裏麵掏出一串鑰匙，鑰匙上麵就有一把小刀。
小帥哥把另一個枕頭墊在老爺爺的頭下，把那個要割開的枕頭拿出來。
黃平原用小刀割開枕頭，向小帥哥和陸地擺擺手，示意他們不要出聲。
陸地一邊按摩著老爺爺的似乎沒有溫度的身子，一邊看著黃平原把枕頭割開，把裏麵的一大堆的黃澄橙的金條，項鏈，戒指，耳環，都倒在床上：“叔公啊，東西都在這裏了，讓平川拿走了，是嗎？”
“平原，平中，平川，”老爺爺突然改變了主意：“你們平分吧。千萬不要讓那個小畜生知道這件事。袋子裏麵，還有一張紙條，你們看見了嗎？那是新大新公司，旁邊的，一家金銀首飾店的地址。你們把這些東西，拿去換錢吧。”老爺爺的思維變得十分清晰。
“叔公，我們知道了，我們知道了啊。你的財產我們都不要，都給弟弟了。平川弟弟給你按摩，很舒服的，你就睡一下吧。”黃平原說著就把那些東西都裝到了一個小小的編織袋裏麵，隨意的扔在他身後的一張桌子上麵。
桌子很漂亮很幹淨。看得出來，這個地方每天都有人打掃的吧。
“那我就睡一下。”老爺爺說著就十分安詳的睡裙，嘴巴含喃喃自語，輕輕的唱著：“棕掃把，掃門樓，夢風吹去不回頭……”
爺爺睡去了，黃平原說道：“現在你就是我的弟弟了。弟弟呀，我告訴你吧：這些金銀財寶都是假的。你還要嗎？”
“不管是真的還是假的，我都不會要的。”陸地說道。
他明白他自己就是來給這位老爺爺進行臨終陪伴的，他有什麼資格拿人家的東西啊？
“不不不，你還是拿著吧。現在要一個人在這裏一會兒了，我到村子幫你找兩套衣服啦，你衣服破破爛爛的樣子，就像一個哈妮【叫花子】，你爺爺怎麼放心走呢？弟弟，我知道你很勇敢啊。我們廣東人和廣西人膽子都很大的。”黃平原也不管陸地願不願意，拉著小帥哥就出去了。
既然如此，陸地也隻能說：“哥哥，我不怕的，我們廣西人和廣東人的膽子都很大的！但是你們要快點回來啊！”
事實上陸地很害怕，他很害怕他眼前的這個老爺爺會突然死去，而且還害怕旁邊的那副巨大的漆黑漆黑的棺材會突然張開自己的血盆大口，把他一口吞了。
兩個小夥子走開之後，似乎全世界的陰陰森森的氣氛都跑到這小屋裏麵來了，特別是初春的風依然那樣的冷，陸地不隔兩分鍾身上又是一陣雞皮疙瘩，像雨後春筍一樣冒了起來。
偶然轉頭，他依然有那種感覺，在飄飄蕩蕩的燭光中，那副棺材在飄蕩著，一會兒出現，一會兒又消失了，最後還是出現了，就在他旁邊，等待著把一個淒苦的老人吞噬，融化老人的血肉，把老人變成一堆白骨，然後給這位老人公平，讓他和那些生前享受過富貴榮華逍遙快樂的人，看起來是一樣的。
我也會這樣嗎？我也會變成一堆白骨嗎？陸地在問自己。
他的手依然拉著老人的手，老人也在拉著他的手。
這是大年初七啊，一個千裏之外的大小孩，不知道是命運的差遣，還是命運的過錯讓他來到這裏，讓他的手和一位行將就木的老人的手緊緊我在一起。
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不是，因為他是廣西人或者是廣東人，他就有了這種待在荒郊野嶺陪伴棺材的那種勇氣，而是因為老人還活著，一個活著的人陪伴著另一個活著的人，一個活著的靈魂，陪伴著另一個活著的靈魂才對著他不至於被嚇死的勇氣。
但是這種勇氣慢慢的就沒有了。
因為他覺得老人的手鬆開了，冰涼啊，老人啊，放開了他，放開了他，這個沒有任何血緣的孤寒孫，撒手人寰了。
在恍恍惚惚迷迷茫茫的燭光中，他驚呼一聲：“爺爺，你怎麼了？”
爺爺沒有回答，爺爺的臉很安詳，那是一種永恒的安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