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一生背叛過信仰,背叛過愛情,我以最卑劣的姿態對世人曲意逢迎。
可我始終走不出少年時被困的天井。
哪怕我後來榮華加身,榮耀一生,我也始終無法忘懷,我曾經那段最不堪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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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歲,我被接入宮中。
風雪飄了滿天,嬤嬤牽了我的手,一步步的踏入那宮中,自長長的湧道而出,而段雲深就在那湧道的盡處。
少年郎,好風光。
我本想叫他一聲雲深哥哥,可到嘴邊的話卻變成了“皇太子殿下安”。
原是我突然想起了,青雀夫人對我的教誨,她一遍遍打著我的手掌心對我說:“賤奴便要有賤奴的覺悟,不要與任何尊貴的人扯上關係。”
段雲深是天底下第二尊貴的人。
不是我這一個賤奴,可以扯上關係的。
他一定不喜歡。
他撐著一把傘,瞧見了我,便急忙行至我身邊,我與他共撐一把傘下,他看著我單薄的衣裳,皺著眉對我說:“天氣寒冷,雲婕妹妹,應該是多加衣衫才是。”
說罷,他便將他身上上好的雪狐裘脫下來披到了我的身上。
這北國的冬天真是寒冷。
他拉著我的手,笑著對我說:“我帶你去拜見父皇。”
這皇上並不是那麼好拜見的,更何況我的生母梅妃,是罪臣之女。
昔日又因為善妒而被貶至了崇州,這朝聖之路必定會坎坷不平。
於是我便脫了那雪狐裘,我笑著對段雲深說,罪妃之女不應如此受此厚待,如今我想代母謝罪,望皇兄能幫我一把。
說罷,我便跪下。
行一步,跪一下,直至跪至那父皇的寢殿外。
寒風凜凜吹著我那單薄的衣衫,格外的冷。
宮人紛紛側目,這後宮之中從未有過一日的平靜。在他們的眼中,我放下了公主的尊嚴。 可是對於我而言,我從未有一日獲得過尊嚴。
我並不是段雲婕。
我沒有姓名,沒有親人,無處可棲,無人可依。我隻有我的身軀,可以為我謀一條生路。
有無數的人說過我狠毒卑劣,可是那又算什麼,人活著很難的。
會餓死,會被渴死,會被毒蟲撕咬,而死會被人打死,亦或是最屈辱的方法折磨而死。
我不想死,所以我必須要表現出,如果我不死會比我死了更有價值。
猶記那年冬日盛景,知府小姐一絲帕掉入冰湖之中,那位千嬌萬寵,千尊萬貴的小姐擲出一枚金子,她輕笑著說,誰能為她撿了那枚帕子,她便把這枚金子賞給誰。
冰湖破裂淹死了好多人。
那些乞丐競相而上,我瘦小的身軀搶不過他們。所幸那些人死了,冰湖之上有眾多人的屍體,引得那些達官貴人不能欣賞勝景。
我撈了好些天的屍體,終於得了幾個饅頭,度過了那個冬日。
這些寒冷比不過冬日撈屍體,如今的衣衫上麵繡著刺繡,比我那些年的粗衣麻布好多了,記不清是哪年冬日了,我那時竟還穿不到衣服。
身上隻是披了一些稻草,竟然沒被凍死。
我必須以極大的謙卑的姿態,對這個後宮表現出善意。
最終我的身軀支撐不住寒冷,便暈死過去。
可是是段雲婕支撐不過去,暈死的不是我。
一個體弱的公主。
我聽著在我昏睡之時,那些人對我的議論。
宮女恥笑,宮妃說我懦弱。
所幸皇帝讚許了我,他說我替母贖罪,是個善良的女兒家。
在他看來,我變成了毒藥澆灌而生的白蓮。
若非毒藥澆灌,那花早已枯敗。
偌大的深宮之中,隻有段雲深的關心是真的,隻有他的話最真。
在這片埋葬著無數屍骨的深宮之中,竟然長出了最純潔的曇花。
我遇人無數,看透了他們心裏想的是什麼。世人皆有私心,可段雲深沒有。
他是端朝的皇太子,他的這份天真不適合。
我躲在我的宮殿之中不出,除了三公主段瓊玉之外,無人擾我。
段瓊玉,段氏三公主,也是端朝第一絕色。她生的真是貌美。
世人都說她是瓊山之玉,玉山之水。
今日所見真是不凡。
段氏子孫傳到了這一代,都是以雲字為第二字,唯獨那段瓊玉是獨一份的寵愛。
這位皇家捧在手心上的嬌嬌兒,眼裏充滿了天真,生活在這後宮之中,她也是出淤泥而不染。
“你是從宮外來的,也算是我的姐妹。”
我俯下我的身軀,用手擦拭了她繡鞋上的浮塵。
“我身為罪妃之女,如何與尊貴無匹的三殿下做姐妹?不過是得了父皇垂憐,慈悲罷了。我日日在佛前祈願,可以讓佛祖饒恕我母妃的罪過。也為姐姐哥哥們祈願可以福樂安康,為父皇祈願,願他龍體康健。我以這一身卑微之軀沐浴天恩,也算是此生的造化了。”
段瓊玉急忙地扶我起來,她笑容燦爛,對著我說:“同是姐妹,何必論尊卑,更何況那是你母親的所作所為,並非是你的。宮人們都傳你是慈悲心腸。”
她抓住我的手,對著我說:“從此以後有我罩著你。”
端朝皇室有五子,三女二子。
大公主瓊山公主,原本叫段雲霓。早已是與北疆和了親。而二皇子便是段雲深,與段瓊玉一母同胞,都是已逝的先皇後所生。三公主便是段瓊玉,千嬌萬寵的長大,是端朝最受寵愛的公主。而那四皇子,早年病體孱弱,便被送出了宮門外,養在它的外祖家。
而我是端朝五公主,罪妃之女,身份卑微。
既沒有皇帝的寵愛,又沒有外祖家的支持。身上還背負了母親的過錯,我隻有以最卑微的姿態討好著宮中之人,才可以安穩的度過時日。
段瓊玉待我很好,大抵是深宮太過於寂寞。她將我視為唯一的姐妹,他也為我求來了封號。
因著她的恩賜,我有了自己的封號,玉山公主。
端朝有祖訓,公主自成年才有封號。
段雲霓是因著和親才有的一個封號,段瓊玉自出生便有了封號,而我出生之時,正是母親獲罪之時,我連帶著母親一同被貶去了崇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