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慶雲來(1 / 3)

我最心愛的少年給我下了蠱毒,他要我忘了他。

可惜,他錯了。

已非陽間之人,又如何受世事牽製。

1

宮變那日,天色正好,血紅的殘陽染紅了天空。

天是紅的,地被流淌的鮮血染紅了。

我穿著一身白衣,被押上了刑台,端朝最富盛名的三公主,最終落得車裂的下場。

我隻是勾唇一笑道:“殺的完嗎?”

我望向天際,真是遺憾,還未娶得謝小將軍為皇夫,真是遺憾,還未登基繼承父皇的帝位,真是遺憾,還未解釋清楚那蜜餞原本不是我偷吃的。

謝從淵,忘了我吧。

青梅竹馬之交,血海深仇之人。

他唯獨不是我的眼前人。

眼前人不是心上人。

我伸出手想觸摸那份天光,可惜夕陽墜落,這份陽光終究不會再灑在我的身上,而我也永遠失去了我生命中的光亮。

仿佛,是那年宮宴偷吃蜜餞的兩個小人兒。

仿佛,是雪中的驚鴻一瞥。

仿佛,是大皇姐出嫁時百裏紅妝。

仿佛,幼時父皇為母後對鏡描眉,而我則是跌跌撞撞的走過來,胭脂撒了滿身,他們的相對而笑。

我仿佛看到了以前的我,如此幸福。

可如今,我已是孤家寡人,滿身蕭然。

我不會再有幸福了,不會再有了。

原是我這天煞孤星的命格配不上。

我隻身走向那刑具,大聲喝道:“殺的完嗎?哪怕我大端朝段氏的最後一人也身死,我們的政令還在,我們的子民會記著我們的功過,我們為家國安寧而和親的公主,累死在案牘之上的帝王,為百姓祈福的皇後,戰死的將軍,鞠躬盡瘁的臣子。”

那叛軍首領等不及我說完,便重重的揮動手中長劍朝我心間刺去,我閃躲不及,劇痛襲來全身,可我仍是強撐著一口氣,對著他們說道:“倘若你們可以使天下百姓安寧,我段氏讓出這個皇位又如何。縱容軍隊燒殺搶掠城中百姓,屠城之事,屢見不鮮,如何談的上聖明。我倒要看看這個旗幟還能舉幾日幾時,百姓會擁護你們幾時。”

鮮血流失殆盡,我失去了所有的感知,我察覺到了我的生命在逝去。

真是絕望,真是痛苦。

父皇那年躺在病榻之上,看著信王世子欺辱我,也可能正是這種滋味吧。

這般絕望,痛苦,無能為力。

謝從淵,從淵,善雲。

為什麼我瀕死時刻想的還是他,大抵是我所在意之人,隻剩下一個他了。

其餘的如同飛灰,早已不見。

我一身白衣而來,一身血衣歸去。

但願我的父母親,我的兄弟姐妹,我的摯愛,可以識得出我的模樣。

但願,他們可以帶我回家。

圓圓兒,想家了。

如若天道垂憐我,便為我施舍一道天光,為我指引歸家的路。

2

端朝重立,謝氏從淵輔佐段氏女皇段念雲即位。

女皇年幼,謝氏從淵入宮陪侍左右。

不是皇夫,勝似皇夫。

“師父,師父,那段氏三公主到底是何許人也,竟然使的天下才子縞素三載,天下臣工百姓為她祈願。我從前聽聞她是世間第一絕色,可惜這後宮中從未流出過她的畫像,民間也從未有人目睹過她的容顏。”那小女皇梳著雙丫髻,圓圓的臉,清澈明亮的大眼睛,甚是可愛。

我則是笑而不語,倘若那段氏三公主,真是被世人所如此的垂愛,那她會落得一個車裂之死嗎?那她的頭顱會懸掛在城牆上,整整七日嗎?

不過是應了那一句愛屋及烏。

當今謝從淵是當朝第一攝政王,天下臣民紛紛皆知,段氏三公主與謝從淵曾經有著婚事。

而那段氏三公主的頭顱與那殘身,便是謝從淵花重金從民間搜來安置下葬,葬入皇陵,那葬禮辦的十分隆重,比段氏大公主的出嫁之禮更是隆重些。

宮人私下紛紛議論那葬禮可匹皇後之禮。

謝從淵對段氏三公主的情深意重,天下

臣民紛紛的都看到了眼中,他們大抵是覺得那份情深意重尤為深切,尤為獨特。

那段氏三公主驕奢淫逸,不學無術,可是尤為的貌美。

他們是看不到的,因為三公主死了,他們看不到三公主的壞,他們隻能從攝政王謝從淵的舉動中一點點的勾勒出三公主的模樣,他們理想中的三公主模樣,然後變成一個期待,變成一個段氏皇族最好的期待。

哪怕那段氏三公主心腸壞極了,他們也看不到。

我隻是撫摸著小女皇的頭,輕輕的在她耳畔說:“不聽他人言,憑心而已,憑心而論。”

這世間本無對錯,任何事情它都有雙麵性。我們無法掌握,無法預估,我們隻能用我們僅有的思想和思維去判斷,去做出選擇。

這世間的人對於事物的評價是不同的,可一大群人對一個事物的評價,我們無法預料他們的是對是錯。

所以憑心而已,憑心而論,就是最對的選擇。

我並不期待小女皇是個明君,倘若她是個明君,那她便要為她的聖明而付出一切,倘若她是個昏君,也是我所不期望的,那麼天下的臣民就要為她所期望的而付出一切。

端朝三百年,曆經多少代的帝王,可它骨子裏仍是一個腐朽的王朝。

我望著天際夕陽漸漸的退散,夜幕即將到來,而我也披上了我的黑色鬥篷,隻身走向那間暗室。

我已許久不見天日,早前見了太陽,心中便是發慌,便是害怕。到底是那年的刑罰太過重,讓我依舊對夕陽留有敵意,我無法直視天光,更無法直視人心。

謝從淵將我強留了下來,而我依舊在這個人世痛苦的活著,我已早已不是昔年美麗少女的模樣,空有一副如同老嫗的身軀,苟延殘喘的在這世間活著。

而我對謝崇淵早已是無愛無恨,我對他的那些愛意早已盡在他讓我痛苦的留在這個世界消磨殆盡了。

有多少次我想要了結我自己的性命,他攔住了我,我絕望的對他說:“謝從淵,你真是自私呀。”

你讓我以這樣一個醜陋的身軀存活在這個世界,我失去了我的身份,謝從淵你到底是愛我還是恨我?

我對謝崇淵避而不見,他也不再打擾我。他為我在皇宮中打造了一個暗室,與昔年我是三公主的時候的宮殿一般無二,他為我捧來天下最華麗的花冠,美麗的絲綢,東海的珍珠,還有那極為璀璨的夜明珠,照著暗室,如同白晝一般。

暗室之中,奇珍異寶遍地。

我仍舊是無悲無喜無痛,我早已感知不到我的身軀了,我如同那傀儡牽著我的線在謝從淵手上,他在操控我。

哪怕他與我早已是許多時日的不見,我依然可以感覺到他在看著我。

我又如何與他相見。

憑著我醜陋的麵龐,還是肮髒的身軀,亦或是沙啞如暮年的聲音。

燭火燙過我的手背,我輕笑著看著這皇宮中的一切。

一如當年,不如當年。

我以黑紗裹身,我用麵紗遮住了我的麵容,我不再與他人說話,隻與那小女皇說的幾句話。

枯坐一日,兩日,三日,直到秘術失效,我可以歸入黃泉道。

風卷殘雲,江山易主,坐看雲卷雲舒,不聽喧囂,不聽喧囂,不見風月。

我隱身於黑暗之中,不見光明,不見日月,我的內心從此封存,再也不見他,我可能是害怕吧,害怕我一見到他,我會想起以前的一切,我便會用昨日的我,殺死今日的我。

我曾與他煮酒,溫書。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我曾經與他,也算得上是世間獨一無二的神仙眷侶。

可惜,天意弄人,可歎,命運磋磨。

3

我依稀的夢見我曾經與他的過往。

“謝從淵,本宮命令你去給本宮捉一百隻雀兒。”

“公主為何要雀兒?”

“我喜歡雀兒的叫聲,嘰嘰喳喳的甚為好聽。”

“那微臣就便順遂了公主的願,為公主抓來一百隻雀兒,你說可好?”

“不過,微臣想向公主討要一件東西。”

“謝崇淵,你想要什麼?本公主富有天下,無所不有。就算是那南海的珍珠,還是北國的名劍,我都可以給你拿來,就算不行,可以向父皇為你討要。”

“微臣就要賣個關子了。我先不告訴你,待到真正想要一件東西的那一日,便在向你討要。你說,可好?”

“我說不好,我現在就想知道你現在真正想要的東西是什麼?父皇說,世人皆有貪欲之心,那你現在貪的是什麼?清心寡欲的,那是和尚,而你是端朝第一大貪貨。”

“我貪的是公主,是公主的心,是公主的愛,是公主對我一生一世的承諾,如今我說出來了,公主,你覺得我說的對嗎?”

我曾經以為他所貪之事,我可以滿足她,可如今我才知道這世間最善變的是心。我曾經以為那是極其容易的一件事,可如今世事變遷,我的心早已破碎,四分五裂,不會再容得下一個人,一份感情,我對於謝重緣,無愛無恨,我與他仿佛之間什麼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