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燕山秋(1 / 3)

燕山裏的秋風,蒼勁而冷冽,它呼嘯著從山頂殘破的烽火樁上掠過,將荒墟裏積年的陳灰舊土吹得飛飛揚揚,飄滿了整個山穀,沿著山道北上的馬幫剛翻過山梁,就被這股黃風撞了個正著,厚重的土瘴夾在過山風裏,刮得押隊的夥計們一個個都縮著頭、彎著腰,十多口人馬被扯成了長長的三四段。

騎著騾子,混在隊伍中間馬幫翻垛金三德冷不防,被逆風吹得連打了幾個噴嚏,頜下蓄的幾縷山羊胡被震得亂飛,心疼得他連說了幾句晦氣,趕忙轉身背風把纏在脖子上的日本圍巾拉起來,小心翼翼地遮蓋住捋順的胡子。

忙完這些,他才想起自己的活計,連忙抬頭觀望天色,發現天上風雲滾滾,山林搖曳,

顯是一番山雨欲來的景象,他雙手一攏,手指在袖中掐算了下腳程,扭頭對身旁的掌櫃薛賢說:“掌櫃的,俗話說‘眼前風塵撲地,老天必有雨意’,您瞧這天色陰沉,風雨旋即即來,咱們是不是該找個地方避避,等雨頭過了再上路?”

薛賢本來還心存著幾分僥幸,聽他這麼一說,四方的臉盤黑成了鍋底,眼看著還有十來裏路就能趕到預定的打尖地了,結果遇上這股急雨。想起後麵可能碰到的波折,他禁不住有些焦躁起來。

和金三德他們這些土根商販不一樣,他本來是北平城裏的警察,後來因為包庇抗日犯,被日本人押到東郊的亂葬崗裏挨了槍子,不過他命大,身上挨了七八槍,整個人都差點被打成篩子了,可胸腔裏憋著的那口氣硬是沒斷。

後來被幾個撿煤球的小孩從死人堆裏撿回去養好傷後,他就跑到燕山裏做了私貨販子。因為平日裏為人仗義,又明事理,他很快就在道上闖出了“薛馱子”的名號,有些跑單幫的幹不下去,就幹脆拜他做大哥,入夥當夥計。

不過焦躁歸焦躁,他望著遠處山上烏壓壓的積雨雲,略略思量了下,提韁縱馬站到上風口,嘴裏打了個呼哨,大聲吆喝著道:“天氣要變了,弟兄們腿腳麻溜點,把能騎的騾子、馬都騰出來,讓客人們騎著,過了前麵的山頭就是鄧二狗的炮樓,咱得趕在雨珠子接地前趕到地頭上。”

被過山風吹成大蝦米的馬幫夥計們,一聽掌櫃開口說要打尖,精神立時抖擻三分,他們在賬房先生關道員的指揮下,手腳利索地把牲口騰了幾匹出來。

看著和馬幫搭夥的客人都能分到坐騎,薛賢又從掛在鞍子後的馬包裏摸出兩捆十塊裝的銀元包,遞給身後的夥計,吩咐道:“栓子,你騎著馬先過去,讓鄧二狗他們把炮樓一層都騰出來,盯緊點,別讓那幫孫子光顧著玩牌,耽誤了咱的正事。”

栓子接過銀元先一愣。和偽軍借住炮樓,常例都是十個大洋,怎麼掌櫃的給了兩捆二十個?他有些摸不準:“大哥,這是不是給多了?那些家夥都是屬狼的,這次喂得太飽,下次就不能給少半毫。”

站在旁邊的金三德瞧見他一副舍不得的樣子,掏出旱煙杆,湊上去就是一下:“閑吃蘿卜淡操心,屁大的小子,還真當自己長成人類,掌櫃的讓你做事,別多說話乖乖去做,把事情辦妥了比什麼都強。”

栓子頭上挨了一煙鍋,感覺挺委屈的,不過他更不滿被人當成小孩訓,揉揉腦門上被敲起的腫包,他氣乎乎地把銀元往懷裏一揣,扭頭對著金三德哼了聲:“掌櫃的,您放心,我趙栓子絕對把這事辦得妥妥帖帖,讓某些老小子挑不出半點錯。”

瞅著栓子牛氣衝衝地打馬跑了,金三德哈哈一笑,抹了把臉上的唾沫星子,笑罵道:“臭小子,人還沒長大,火氣倒是長了不少。”

他嘴裏罵著,回頭一瞧薛賢拉著張黑臉,眼角眉尾繃得和粘了漿糊似的,還以為他在擔心栓子辦不成事情,嘿嘿笑著說:“掌櫃的,您也別把臉拉那麼長,鄧二狗那幫孫子是挺奸懶的,但隻要有錢,那不管誰去都是爺。”

薛賢提著馬鞭正在想心事,聽他這麼說,忍不住咧嘴苦笑了下。他側過身,用辮梢暗暗地指了指正在上馬的客人們:“鄧二狗他們算個屁,我是在發愁那幾位爺,這次和他們搭上關係,以後咱們就沒什麼安生日子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