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出黛玉似乎有些不安,林如海輕笑出聲:“玉兒且放心,你老父親還要看著你穿嫁衣、上花轎,要是你哥哥們背不好你,還要拿棍子給他們一頓好打。”

當父親對女兒說這樣話著實有些為老不尊,黛玉當場就要不依,又怕鬧得林如海短了精神,加上父親懷抱確實令人安心,她又嘟囔了幾句,就枕著父親膝蓋慢慢迷糊了過去。

林如海又輕輕順了會兒黛玉長發,見黛玉似乎是睡得熟了,就解□上披著玄狐毛裏襯墨綠滾萬福不到頭鑲邊鬥篷覆了黛玉身上,將她小小身子裹得嚴嚴實實,才小心翼翼挪動膝蓋,將手邊軟枕墊了過去,自己悄聲站了起來,另取了一件一斛珠鬥篷披上,走到門外叫來了管家何啟。

軟枕早就被林如海暖熱熱,黛玉一顆心提了太久,每天吃禦寒湯裏又有幾味安神藥,此刻也沒有覺察到父親離去,臉頰依戀蹭了蹭枕頭,又往滿是墨香鬥篷裏縮了縮,睡得香甜。

怕吵醒了黛玉,林如海並沒有直接艙房門口說話,而是帶著何啟走到了另一座艙房內,離著黛玉足足有五六丈遠。

直到此時,林如海才放心清了清喉嚨,壓抑咳嗽了幾聲,何啟連忙端上一杯熱茶。

“我好老爺,老奴知道您心疼大姑娘,怕大姑娘冷著了,可是神醫吩咐過,您是聞不得炭火味兒。那銀絲炭再好也不行,您哪一日夜裏不咳嗽?哪怕少放一個炭盆子呢?”

何啟林如海身邊伺候了多少年,林如海待他恩重如山,這會兒看林如海為了體恤女兒連咳嗽都要忍著,何啟忍了許久,還是忍不住勸上一句,說完就縮了脖子等罵。

林如海虛虛給了何啟一掌,也笑了,麵色卻鄭重起來:“這樣話不必多說,大丈夫頂天立地,不能讓女兒無憂無怖已經是做父親失職,豈能叫女兒反過來遷就於我?多少風浪都過了,何懼區區炭火?”

說完眼珠不錯盯著何啟,等到他不太情願卻恭敬應下了,林如海才問起了旁:“這段日子,那些帖子還是沒完沒了?”

提到這事兒,何啟也不由露出一副心有戚戚焉模樣,臉色難看點了點頭。

他們說帖子不是別,正是一群爭相勸林如海續弦,甚至推薦自家女孩兒。這類帖子從賈敏病重時就漸漸出現林如海案頭,等到前些日子林如海一躍成為響當當六部尚書之一、一品大員開始,是泛濫成災。

旁事情,哪怕是收到邸報,林如海都能拿著跟女兒黛玉一起品評一番,也是個樂趣,唯獨此事,林如海是不願意讓黛玉聽到一絲兒風聲。

無他,無子是他與愛妻賈敏一生之痛,雖然林如海本人並不怨怪賈敏,不會遷怒於黛玉,可是賈敏直到彌留之際都難以釋懷,十分自責,黛玉幼時也曾自苦不能生為男兒身,現這些勸他續弦帖子字字句句不離子嗣生養,他豈能讓黛玉知道了再添心事。

橫豎他根本沒有這份心思。

別說這麼多年下來,林如海早就絕了生下親子念頭,就說他如今已經過繼了兩個嗣子,即便續了弦僥幸得了一子,然後呢?自己已過而立之年,必定是無法看著這個孩子成人,到時候親子嗣子之間會鬧成什麼樣子根本難以估算,說不定就要家破人亡,一個都保全不了,既如此,續弦何用?

何況那些勸他續弦之人,和送來畫像任他挑揀所謂“好生養”女子,還不知道是哪一家眼線暗樁,統統都是攪家精。

“有多少算多少,都拿去灶上燒了便是。”厭煩揮了揮手,林如海緊了緊身上鬥篷,推開窗深深吸了口河風:“另外那些圖紙花樣,都找到妥當工匠了嗎?”

這問就是林如海自己悄悄給黛玉畫衣裳首飾並家具樣子了。

林崖走前為黛玉刻簪子十分得黛玉喜歡,上船時還戴著那根白玉芙蓉嵌寶簪,林如海笑眯眯看眼裏,暗地裏卻十分吃味,便也為黛玉畫了許多,因為想著黛玉日後出嫁,幹脆翻著典籍連家具紋樣都親手畫了,又秘密吩咐了何啟尋人去做。

這種事情何啟是辦老了,一聽林如海問,忙含笑說了進程,林如海這才滿意頷首,也就不再說話,隻倚窗眺望,直站了幾息功夫,方覺得胸中那股悶出來燥熱之氣消退了些。

林如海自己可以輕輕巧巧把說親之人遞來帖子都燒了,林崖這個做嗣子卻沒有這個膽子,也沒有這個立場。

剛剛作完一篇文章,聽了一耳朵先生陳瀟冷嘲熱諷之後,林崖剛坐廳內吃了半盞茶,管事們就進來回話了,身後小廝們一個手上捧著正常拜帖,另一個捧著則是送來書信等等勸林尚書再迎妻室雜物。

隻覺得嘴巴裏茶水又苦澀了幾分,林崖隻得繼續擺出那副溫潤如玉模樣,叫人直接送到為老爺林如海準備書房裏去,統統堆書案上。這倒不是林崖真認為林如海還會續弦,而是這種事情,他這個做嗣子怎麼做都不合適,實煩人。

管事們見紮手一件事兒幹脆利落解決了,心裏也都鬆了口氣,隻當剛才不過是一陣風刮了過去,若無其事稟報起了旁事情。

要緊便是要送去幾位殿下府上賀禮。

這些日子京中可謂是風起雲湧。

聖人似乎是打定了主意要從甄貴妃所出兩位皇子當中挑一個出來承繼大位,卻又四殿下和六殿下當中搖擺不定,引得多少人食不知味、寢不安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