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如深知道他是在將自己的軍,沒理他,上馬徑直走了。蘭永年和穆建如釋重負,無心再談案子,各自回府了。
莫如深無法理解自己的行為,他不清楚為何話到嘴邊又咽下。他麵對蘭永年和穆建,還有皇上和太子,隱瞞了顧全的線索。
內心中,他已經認為科場舞弊案極可能與顧德璋有關,而顧德璋是賈似道的親信,皇上是賈似道的姐夫,穆建又是賈似道一手提拔的,這是一個很長的利益鏈條。
他認為穆建是賈似道的人,蘭永年是個見風使舵的人,他們似乎都不值得信任。
其實他沒有想清楚自己到底為什麼要隱瞞線索,是想自己查清楚嗎?是想以一己之力與南宋的腐朽勢力一決高下嗎?難道這腐朽勢力中還包括宋理宗嗎?
他不斷拷問著自己的心,就這樣信馬由韁地走著,完全沒有注意到旁邊匆匆掠過的行人。
漸漸地,他想明白了。經過六年的浸潤,他逐漸明白了南宋朝廷的行事邏輯,理解了南宋為什麼再過二十多年就滅亡了。
想想他也曾經為這個朝廷努力工作了六年,現在他卻在冥冥中看到了他本來就知道的結局。
當豪邁漸漸淡去,心中隻剩下了滿腹的蒼涼。到底要不要繼續下去,他已經無法說服自己了。
他回到家,讓張紀炒了幾個菜,自斟自飲,喝得酩酊大醉。羅紅纓知道他不痛快,隻是默默陪在旁邊,照顧著他。
羅宗的心情也不是很好,但他隱隱猜出了莫如深大醉的原因。莫如深睡著後,羅宗與羅紅纓坐在一起,說了好半天話。
羅紅纓終於明白了其中的情由,聽從羅宗的建議,她去找了江千裏。
當莫如深從宿醉中醒來的時候,身邊站著江千裏、彭超、鄭虎、秦斌和文雲孫,在他們身後還站著羅宗和羅紅纓。
他突然有一種莫名的感動,眼前的人就是他在南宋生活六年來積累的所有財富。
在那一瞬間,他決定從此不為南宋朝廷活著,隻為自己和眼前的人活著。他笑了,是那種發自內心的微笑。
江千裏調侃道:“醒了,還笑了。那就別裝死了,趕緊起來!”
羅紅纓走上前來,扶起了他,說:“你昨天是怎麼了?都快把人嚇死了?我去通知了江大人,誰知早上來了這麼多人。”
彭超說:“我看你沒到提刑司,就和老二來府上找你。路上又遇到了秦斌和小文,所以大家都來了。”
鄭虎問:“老三,我記得你的酒量不錯。昨夜肯定遇到了煩心事,否則怎麼會大醉呢?”
文雲孫說:“是不是案子進展得不順利?”
莫如深很不好意思:“讓大家擔心了,我沒事。”
江千裏說:“如深兄,屍位素餐之輩甚多,你不必太在意。正如你所言,官爵俸祿不過是身外之物,為了你心中的牽掛而活著。但凡你有所差遣,在場之人皆可赴湯蹈火。”
大家異口同聲地說:“正是!”
莫如深抱拳施禮道:“千裏兄,二哥,你們都忙,趕緊回去吧!秦斌留下,我有事同你商量。”
江千裏放心了:“既如此,江某便告辭了。”
“行,我也回去了,過一會兒又該忙了。”鄭虎也走了。
經過昨夜的酒醉和眾人的勸慰,他莫名其妙地感覺好多了。
秦斌看過顧全的筆跡和證物帳本,很肯定地說:“這就是一個人寫的。”
莫如深想起了文雲孫買來的那份考題,秦斌看過之後說:“也是同一個人寫的。”
他拿過來,仔細看了一遍,確實非常相似。
他自言自語地說:“泄露的考題竟然與顧全有關,他是怎麼拿到考題的?”
彭超說:“那還用說,肯定是顧德璋。”
他搖搖頭:“顧德璋隻是一個巡檢官,按照慣例他隻能在大考開始以後才能進入貢院。在此之前,他根本接觸不到考題。”
秦斌憂心忡忡地說:“按理說是這樣。不過,以顧德璋之能也不是沒可能。”
莫如深同意秦斌的看法:“看來要接觸一下顧全了。”
秦斌和文雲孫告辭了。
莫如深到提刑司值守,派彭超去辦事。他自己忙裏偷閑看那本剛買來的《晚唐風雲錄》。郭楠和文雲孫都提到了這本書,他好奇心大發,於是讓彭超買了一本。
當莫如深還是何在的時候,他就是一個失意的網絡作家。如今再次拿起一本小說,他真是感慨良多。
何在如今成了莫如深,已經有幾年不曾動筆了。原先兩隻敲鍵盤的手卻握了刀劍,自己也經常麵臨生死抉擇,整日與各類奸佞纏鬥。
他從初始時為生存而寫作,後失意而偶遇雷擊,莫名其妙來到南宋。初入公門也隻是為了活下去,而後他才逐漸找到了做官的意義。
如今他又開始迷惘了,懷疑起了在南宋為官的意義,卻不得不再一次讀起了小說。
這好似一個輪回,冥冥中似乎早有天定。
莫如深著重看了書中所寫的鴻生書院案,果然如郭楠所言,情節與知學書院案若合符節,若非親曆者書寫,絕不可能如此相似。
他對於作者真的開始感興趣了,至於童伯是否就是知學書院的學子童博尚待查知。
他坐不住了,趕到了專門發售《晚唐風雲錄》的書鋪問渠閣。這是一家比較大的書鋪,近三年來聲名雀起。
《晚唐風雲錄》隻在問渠閣發售,其它大小書鋪所賣的書都是從問渠閣批發的。
他再三問起作者童伯,掌櫃一再申明自己並不認識童伯。問起原稿的來源時,掌櫃支支吾吾地說書稿是老板拿給他的,他隻負責印售。
莫如深想見老板,掌櫃說老板常年在外雲遊,很少回來。
他還是不想放棄:“請問老板姓字名誰,可否相告?”
掌櫃說:“老板名叫商雲林。”
他問:“他是哪裏人氏?”
掌櫃有點不高興了:“你這位客人,買書便買書,不買也不要在此攪擾。請吧!”
掌櫃下了逐客令,莫如深隻好先出來了。掌櫃越是隱諱不言,他就越覺得蹊蹺。
不知不覺間,他已經對商雲林產生了興趣。他絕不相信掌櫃說老板四處雲遊之類的話,人家隻是不想見陌生人。
他剛回到提刑司門口,彭超就迎了上來。
彭超說:“我跟蹤顧全已經有幾天了,他從府裏出來。經常到東市一帶轉悠,幾乎每天都去一趟三義樓,似乎並無異常。要我說,既然顧全涉嫌,我們又有證據,何不把他緝拿,一問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