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雲淵冷哼一聲，嘲諷道，“我還以為你很不甘呢。畢竟身為昔日‘四界第一刺客落影’，如今也中了這陰招。”
雲淵晃晃腦袋，幸災樂禍，“到底不比當年啊。”
任芳華沒懟回去，眸光晦暗，淡淡道：“我金盆洗手很多年了。”
雲淵一噎，這件事她可太清楚了。
天運三十九年，雲淵一萬七千歲，任芳華兩萬六千歲。那年三月七日，任芳華這輩子都忘不了。
彼時落英學宮建立有五千年，早已成為天界最高學府，而宮主還是雲淵，沈落霞則受任副宮主。
巳時一刻，天帝喻令傳至四軍司：準暗影軍首領任芳華離職還家。
任芳華站在庭院中，並不多的行李早幾日便收進了空間寶物中。她事先支開了下屬——離別總是傷感，她的一生有太多傷感，如今她不想以傷感收尾。
既是收尾她的仕途，也是收尾她的人生。
遙想當年，天帝要勸動中立族群加入天族領導，可並不是各族都能靠正大光明的勸解的。
“芳華，為君者，權謀為上，恩威並重。你當明白，做上統領者的位置，不可能隻立身光明，亦會踏足陰暗。”
“為天下謀，臣願行陰謀之事，不計名利。隻要臣有用於陛下，必肝腦塗地，死而後已！”
“好，不愧是永夜遺脈！既如此，朕命你組建一支，替朕私下行事的軍隊。”
“光映於身，必留之影。這軍隊，便叫暗影軍吧。”
她低頭，看向地麵，倏忽笑了。
行在黑暗中的人，是連影子都不配擁有的。這雙手早已沾滿鮮血，哪能走進陽光下呢？
一步步穿過背陰的庭院，挪身入光下，她貪戀地看著自己的影子。
世家各族早就恨透了她，天帝需要用她的命，了結當年的齟齬。出了四軍司的大門，恐怕不消一個時辰，她就會身首異處。在兄長離開天都後再下此詔令，已是上位者最後的慈悲了。
任芳華終是跨過了門檻，幾乎同一瞬間，她便感受到，有數道氣力，從四麵八方逼來。
沒有反抗，她閉上眼，等待死神的降臨。
預想中的疼痛沒有如期而至，好看的鳳眸睜開，眼中滿是疑惑，她看清眼前人，驚訝從眼底滑過。
那些氣力確是襲來了，隻不過，在半道就被人擊碎。
是雲幽和梓晴，時任落英學宮的兩位太上長老。
心照不宣地，沒人提及天子腳下的暗流湧動與生死一刻，雲幽素來冷淡的臉上難得掛上笑容：“任小姐，敝宮宮主聽聞您善機括之術，特遣我二人來此，請您來敝宮商榷受任之事。”
很明顯，她們代表落英學宮前來。
任芳華不記得自己是什麼反應，總之，當她回過神來，就已經在學宮的太上長老雲幽和梓晴，大長老方映山，二長老花若煙，以及太子梓盛的共同見證下，成為了落英學宮三長老。
分明不想給別人添麻煩，可她還是被雲淵忽悠地不知東西南北，迷迷糊糊入了落英學宮。她到底隻做成了一件事：
當眾發誓，再不行暗殺之事。
雲淵沒有什麼反應，可任芳華看出來了她眼中的讚許。
她想不通，雲淵不惜得罪世家各族也要給予自己庇護，如果不是因為自己的暗殺本領，那是因為什麼？
她問過，雲淵坦率答：“受人之托。”
“何人所托，何故托付？”
“不可言說之人，不可直語之故。”
如今，長老堂內室，惟有她與雲淵兩人，她再次問詢：“何人護我？”
雲淵怔愣了一瞬，這話題轉得有點快，不是任芳華思維跳躍，就是她早想發問。
抬眼看向榻上臉色蒼白的人，雲淵囁嚅片刻，還是開口道：“不可說。”
她收回目光，站起身，點了一炷香，就要離開內室。
似乎是年齡漸增，她到底不忍心看任芳華隱晦的迷芒，也不忍讓那人白白付出。距外室一步之遙，雲淵狀若無意地吟道：“北國有佳人，絕世而獨立。”
想起那人，雲淵心中連連感歎：“情之一字，何以論道。冷暖自知，冷暖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