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下去砍了!”桓衝暴跳如雷地喝道,幾名親兵連忙應聲上來,將跪在那裏的王舒揪住了手臂。渾身上下都是血的王舒垂頭喪氣地跪在那裏,低著頭一句話都不說,任由左右身後的親兵將自己的雙臂高高地扭住。
很快就冷靜下來的桓衝看見王舒跪在自己的跟前,頭上的頭盔已經不知丟到哪裏去了,包頭發的布巾也已經隨著頭發垂落下來,跟著低垂的長發掉落在地上。頭發和布巾上滿是黑斑血塊,身上的鐵鱗甲上滿是破痕,如同破簾子一樣東一塊西一塊地披落在地上。
看到王舒那閉目待死的樣子,桓衝不由長歎了一口氣,然後對正準備把王舒拉扯起來拖出去的親兵說道:“算了,把王將軍扶下去好好休息吧。”
親兵們一愣,但在一轉息間帶頭的親兵隊長反應過來了,連忙應道:“是,我們馬上扶王將軍下去!”然後一丟眼色,和手下的親兵馬上變揪為扶,動作自然流暢。
但是這個時候剛才還跪在那裏丟魂失魄的王舒在被拉起來的時候卻突然被激醒了一般,揚身起來撲了上來,撲通又跪在桓衝跟前。
“武衛將軍,我該死呀!五千弟兄攻了十天十夜,死傷過半,都已經登上了魯陽城樓了可就是攻不下來,兩千多弟兄的性命就這樣白白丟在魯陽城下,將軍,我該如何去麵對那些丟了子弟的荊襄父老鄉親呀!將軍你就讓我跟著兄弟們一起去了吧!”
王舒淚流滿麵,將黑乎乎的臉上衝刷出一條條溝壑痕跡,再襯托著他那嘶啞嗓門發出來的歇斯底裏的聲音,讓人感到一陣莫名的哀傷和淒涼。
桓衝黯然無神地看著王舒,心裏亂如麻。前十幾日裏,王舒率領五千精兵日夜不停地利用樓車、雲梯等攻城,幾次都已經控製住了一段城牆,結果還是被城裏的守軍給反擊出來,十幾日來,城上城下的屍首已經堆積如山,但是這該死的魯陽城還是屹立不動。
都已經一個多月了,曾經要縱馬河洛、修複祖宗陵園的壯誌在這座不大卻足夠險要的魯陽城下被擊得粉碎,三萬兵馬圍著這裏日夜攻打,一連換了三撥攻城的將領和軍隊,荊襄最勇猛的將領和最精良的士兵都被派上去了,但是卻依然隻得到一個結果,那就是飲恨兵退。
想到這裏桓衝就一陣子火起,為什麼人家西取益州蜀中、北討關隴就能如秋風掃落葉一般,比吃塊豆腐還容易,可是自己第一次領兵出擊就一頭撞了大包。桓衝本來認為自己第一次單獨領軍就碰上了王師北伐是件大幸事,原本打算在這次“舉世矚目”的北伐中一鳴驚人,讓別人知道江表朝廷裏除了自己兄長和曾鎮北能征善戰外,自己也是一位名將。
可是一連一個多月的苦戰,從三月打到四月底,桓衝在魯陽城下硬是難再進一步。巨大的失敗讓一向冷靜多智的桓衝脾氣變得暴躁,已經借機斬掉了幾個不長眼睛的親兵和軍士的腦袋,大家看著桓衝的模樣,以為王舒會成為第一個因為戰敗被砍下腦袋的將領。
在大帳左右兩排將領忐忑不安的心情中,桓衝無可奈何地揮揮手,無力地說道:“王將軍,這不怨你,扶王將軍下去休息吧!”親兵們連忙連拉帶拽地將一直在哭嚎的王舒扶出了大帳。
聽著王舒的哭喊聲在耳邊越來越遠,最後如同掉了線的風箏一樣如隱如現地飄蕩在天外,桓衝萎然地跪坐到正中自己的位置上,一邊揮揮手讓站在那裏的部將都跪坐下來,一邊低頭思考著。
在沉寂許久之後,桓衝終於抬起了頭,然後低聲問諸將道:“你們看該如何辦?這魯陽城該如何攻下來?”
部將們聽到這語氣低迷的聲音,再仔細一看,發現一向意氣風發、指點江山的武衛將軍眼中居然露出一種無助和迷茫的眼神,就如同一個迷路的孩子在祈求幫助一樣。
眾將心中一凜,都不由黯然長歎起來。做為桓溫的心腹部下,他們都知道桓溫最器重自己這個弟弟,這次北伐,桓溫留在南陽調度,遣桓衝為主將在前麵指揮,就是要給桓衝一個立大功的機會,讓他借機而起。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桓溫和桓衝沒有想到這魯陽城居然如此頑固,讓數萬北伐大軍挫於城下一個多月,要是按照這種打法,不知哪年哪月才能打到河洛,收複故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