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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回 黃泉之外黃泉路 望鄉台前誰望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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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曆乙巳年(1605年)秋的一天。
白長庚問石榴紅,什麼是情,把素來能說會道、出口成章的石榴紅噎住了。
她苦惱了半晌。
“就是……就是,哎呀。”
石榴紅放下了畫本,在床榻上坐直了身體,結結巴巴的,
“就是那個,一種很玄妙的東西。”
白長庚麵無表情看著她,等待下文。
白長庚從小到大要麼依賴自己強烈的直覺感應,要麼遵循著堅定的目標專注行事,她從不多想,也從未真正思考過這件事情。
石榴紅五官抽搐,過了一會兒,嘴角上揚道:
“小甲小乙,我該喝藥了——”
白長庚的目光冷峻到把準備進臥房的兩個人無聲地嚇走了。
白長庚看著她:
“別打岔。”
“是不是類似‘老虎’的一種東西?”
白長庚想起叔叔們說的話了。
石榴紅一聽她這麼說,趕緊接話:
“對對對,就是老虎!”
她想趕緊打發了白長庚的話頭,別看這人看似平日處事成熟至極,卻在這處地方存有嚴重的弱點——白長庚,尊貴的白家二少爺,在風月方麵絲毫不諳事體。
由於家世出身,她又有傳家寶,放之四海也根本無幾個名門望族敢得罪,從她自身的角度,確實不大需要過分用心關注人情往來,也足夠自在度日了。
一直是白長庚周圍的人,千方百計想著怎麼去討好白長庚,而不可能是她本人去討好誰家、或是心儀哪位公子。
自然,由於她現在是男子身份,大家族的千金家眷們日日夜夜全部往白家這邊跑,幾乎踏破門檻。
雖然,石榴紅自己也沒和誰真的發生過什麼實質的情愛之事,然而,她入紅塵實在太早,對於人情世故、男歡女愛的理解頗深,在名利場間總是如魚得水。
石榴紅不敢想,白長庚家裏的任何一件瓷器打碎了,恐怕她一個石榴紅,以最初在杏倚樓的便宜身價來說,都難說能不能賠得起。
當然,自己如今是名滿天下的花魁,肯定不一樣,但她也不敢去妄加猜測這方麵的事宜。
她和白長庚是完全不同的。
這得益於石榴紅自小起就想著如何更討人歡喜、在擅長的方向更賣力,來獲得更多生存的食物與安穩的居所。
她連自幼乞討的時候,都已經開始去思考什麼動作才最迅捷,能比阿貓阿狗們先一步搶到吃的;時刻斟酌著如何對更強壯的哥哥們說話和撒嬌;還要考慮到哪一片街坊的後廚東西油水多比較好搶;以及盡量不能和別的丐幫產生正麵衝突,如果發生地界的爭執,自己還要時不時陪笑臉,同他們調解和好。
即便是在學戲的地方,她也在用心和三師傅靠近,小學徒們誰和誰吵架了,誰欺負誰鬧紅了臉,戲班子缺什麼物什要購入,誰偷了誰東西,也基本上有大學徒們和石榴紅去商量與采買的功勞。
更別說走三步就倒一人,任何女人待久了會瘋掉,酒杯裏都時不時被人下東西的風月場了。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
白長庚是貴重之體,壓根兒沒機會也不需要接近與知曉這些底層晦暗的細枝末節。
石榴紅一直過著像這樣朝不保夕的日子,才練出了對人心強烈的洞察力——化為如同呼吸的本能。
她就如同野獸般,要麼在休眠沉睡,要麼在捕獵,日夜奔跑。
她終歸是比白長庚成熟得多。
白長庚則猜測著,石榴紅是不是知道“大老虎”的事。
那她便可以解答自己的疑問了。
叔叔們說,紅塵裏有大老虎,山下的女人都是老虎,她們並非妖魔鬼怪的形狀,卻看起來無影無蹤,會把人的精氣神不知不覺弄沒。
無色,無味,無聲,無相?
等等,這麼一想,和「萬年春」蠱很是相似。
“那老虎,究竟是何物?”
白長庚麵無表情,石榴紅卻窺見出了名為好奇的端倪。
石榴紅避開她的眼神。
很想胡編亂造一番,比如哄騙白長庚說:
“呃……大老虎就是一種老虎,老虎是在山裏的大蟲,皮毛是黃色的,黑黃相間的……”
明明這樣打發她就可以了。
石榴紅卻轉念想了想,她臉上是難得一見的認真表情:
“世間有許多情感,對不對?我們人有七情六欲,喜、怒、哀、懼……”
石榴紅說到一半忘了,她蹙眉拿起書堆裏剛剛看到的一冊東西,憑借記憶翻到某處,繼續飛速念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