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蘭仙始終抱著胳膊,並不看石知火。她麵上是說不清道不明的無懈可擊的笑容——帶著隻有久曆風月場的女人能看出的疲倦,扇著她的扇子。
老石頭和王蘭仙麵對麵坐著,偶爾看一眼對方,桌上泡著上好的武夷山母樹大紅袍。
兩盞茶都涼透了。
老石頭不好意思先開口。
他裝模作樣地換了好幾次茶盞,無人飲茶,更無人先吱聲。
王蘭仙故意打哈欠,趁機轉了個頭,假裝不小心把扇墜子掉落在地:
“哎呀。”她小聲驚呼。
老石頭緩緩蹲下身,捧起扇墜,麵色肅穆地交還給她。
王蘭仙笑著道了謝,她拿著扇墜,四根蔥蔥玉指卻仍停留在他手中,出其不意摩挲了一下手心。
她將欲抽走手指,卻被老石頭緊緊攥住。
“果真不負‘海枯石爛’之語。”
王蘭仙的目光停在他們交疊的雙手,嫵媚又居高臨下地瞥了眼老石頭,再度冰冷地看回桌上的茶盞,
“石頭掉地上了,永遠都有人撿,人卻不能。”
“蘭仙。”老石頭終於發話,神色中居然有幾絲愧怍,
“你別怨我,當年……”
“少來這陳詞濫調。你們石家我早看透了,別扯半句他們的事。”
王蘭仙嘻嘻笑著——不是冷笑。她今天的一切裝束和明媚的笑容,都故意朝著最初老石頭愛她時的樣子走,何況身上還有一些「萬年春」情蠱在身,雖然隻是最低的濃度劑量。
她要讓這個男人心痛欲裂,那麼,自己與王家如今的無限風光,其實也是能讓他痛苦的一種。
她被石家罵走了之後,很快,王家便與常家合謀,風生水起,坊間變成了所謂的「六大陰門」。
他們家,後來也很快就“配得上”石家了,石家人也不再說閑話,陰門百家都無人不敬佩。
王蘭仙有時候也想問,他們倆是不是相遇得早了一點兒?
造化愛作弄人到了極點。
老石頭低著頭,輕聲道:“夕顏走了。我對她對你都有愧。”
王蘭仙早已知道,但此時卻佯裝著才知道的樣子,她臉色微微抽動,隨即恢複原狀:
“哦~”
“好一個風流才子。愛妻沒了便想起老相好,兩不誤啊。”
老石頭急急抬眼看她:
“不,不是的。這些年,我對你沒有一絲改變。”
“沒有一絲改變。”
王蘭仙重複念了一遍,心裏諷刺好笑得快要流出眼淚,麵色卻保持著完美的嫵媚容顏,她隻覺得自己複仇的選擇更正確了。
錢夕顏啊錢夕顏,這麼多年來,我隻當你是我的死對頭。
如今所見所聞,原來你直到觸柱而亡的那日,也不會看人。
和我一樣,目光短淺得很哪!
王蘭仙在心中悄然自嘲,她看著老石頭的眼神,霎時間帶上了令人畏懼的悲憫。
老石頭卻仍陶醉於她身上美妙的光華流轉,他正緊緊攥住王蘭仙尖尖的手指——是的,他一直愛她這件事,確實沒有改變。
一個輕飄飄的,卻會改變很多人命運的主意,在她湧動著炙熱仇恨的眼底蒸騰醞釀出來。
王蘭仙借著深呼吸,有意讓自己的身上「萬年春」蠱的氣息更濃烈,她緩緩攬上石知火的脖子,變成了小女孩似的表情,貓一樣鑽動著趴進他懷裏,半閉著雙眼,眉目帶上朦朧天真的笑意。
“那,你還愛我嗎?”
她忍住腹內翻江倒海的惡心,用所能想象到的世間最溫柔的聲音嗔問道。
“愛,當然愛。”
老石頭隻覺鼻尖暗香聳動,下腹熱得發緊,他急著表明心跡,早把自己是來質問女兒的事情拋到腦後。
“嘴還是這麼不饒人。讓我看看——”老石頭傾身吻完王蘭仙,又急著把粗礪強壯的一隻手往她裙擺縫隙下邊摸索過去。
“那裏,也還是這麼不饒人麼?”
…………
二人暗自恢複了聯係,之後又見麵了幾次。
石家和王家也暗中開始了各種合作。
巫山雲雨數日後,王蘭仙不費吹灰之力,一邊撒嬌,一邊吹了點枕邊風,就把「金幣」拿到了自己手上。
她假意先和石知火口上說著共管「金幣」,實際上,心中卻有著更大的打算。
錢夕顏。
要不,我把你的份一起報了吧?
王蘭仙將「金幣」拿到手上後,繼續擴大杏倚樓的生意,也會兼帶做一些「金幣」本身擅長的方向,比如置辦產業、軍火營生。
包括安饒在內,王蘭仙略施技巧,飛速去提升她在坊間的知名度,讓「石榴紅」的名聲越傳播越遠。
杏倚樓賺得盆滿缽滿。
中間也發生了不少事情,比如,秦淮河畔其他家樓裏很多的「石榴紅」,開始借著這個名義做不少壞事。
除去江南本身,江北西南塞北嶺南等地,也開始出現層出不窮的女人,去冒充「石榴紅」的身份,借著各地偏遠鞭長莫及等原因,避開江南本地,肆意生長。
以至於後來,每個角落的煙花巷裏都有了「石榴紅」的身影。
層出不窮、各式各樣的石榴紅,包括男性模仿的「石榴紅」也開始流行起來。
那些地方,從來沒有人知道,也再也沒有機會知道,真正的「石榴紅」是誰了。
王蘭仙徹底實現了自己的其中一個目標——讓石榴紅的名字,永遠無法離開風月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