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長庚帶著繈褓飛速離開山神廟。
剛踏出山神廟的門,眼前一片白光,刺得她睜不開眼睛。
白長庚不得不遮擋了一下。
再度看清周圍的時候,發現,已然變成了杏倚樓——是石榴紅的房間。
白長庚發現,自己不知什麼時候,身上居然穿著的是春天的衣裳了。
這裏全是幻境,不要入迷,不要入迷。
白長庚瘋狂又冷靜地提醒自己。
抓住她,帶她回來。
為了白家內門和百姓們。
因為視野非常昏暗,她想去把燈芯挑亮一些。
“不要,不要亮的。”
忽然,從床上傳出石榴紅的聲音。
白長庚走上前,竟然是滿床榻的麵具!
看起來像是什麼節慶和儺戲時候用的戲曲麵具,隻不過,每一副麵具的臉都很像石榴紅。
喜、怒、哀、樂一應俱全。然而,她們的嘴都有些奇怪,像是拙劣地被誰畫上去的似的。
有一些麵具已經碎裂成了許多塊。
碎片們跳躍著拉住白長庚的衣角,不讓她離開。
嬌羞的、在怒罵的、高傲的、帶著恨意的、動情的、溫柔的、微笑著的、睥睨著的、哭泣的。
麵具們在各說各話,自娛自樂。
“和你爸一樣帥,親生的呀。”
“我好快樂呀~”
“秋姐姐,媽媽是一隻大老虎。”
“今天穿什麼呢。”
“哦~?活不過二十歲。”
白長庚從身上背的藥包裏拿出了一小瓶清液:是之前在昆侖虛取回來的膠水。
她細心地拿起那些麵具的碎片,對比著裂痕,粘合在一塊兒。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快拚好所有的麵具。
拚好的麵具們都圍過來,在床榻上走來走去。
“你最心儀哪個?”
“說呀說呀。”
“白長庚,你最喜歡哪個。”
“都不喜歡?我可以變成別的樣子。”
白長庚被吵得昏昏沉沉的,並不去搭理她們,隻專注著手上的工作。
“切……失敗了。”
“失敗了失敗了!”
麵具們見她不為所動,圍成一圈,吵吵嚷嚷的。
最後一個微笑的麵具被拚好,這個麵具的嘴唇形狀很漂亮,白長庚認出來了,這個好像是自己畫的。
因為她雪白的臉頰很突兀,嘴角旁多了一點紅。
白長庚把那一點紅抹下,躊躇著點到自己眉心。
“你這樣就更像小神仙了。”
這個麵具在她手上調皮地笑了。
白長庚再一看,床榻上空空如也,哪有什麼麵具,隻有那條繈褓。
她想上前去抓住繈褓。
繈褓忽然下了地,兩個布的角一晃一晃走到裏麵的箱子旁邊,從箱子的最底下抽出一條藍發帶。
繈褓把藍發帶紮到自己身上,發帶綁緊後,繈褓居然變成了一卷畫軸的樣子。
畫軸在房裏飛來飛去道:
“答應幫秋姐姐治病,我就還你!”
白長庚對卷軸沉聲道:
“好,我答應。”
卷軸愣了一會兒,墜落在地上。
白長庚撿起了畫卷,畫卷的聲音忽然變得十分平靜,它不再調笑,隻是輕聲道:
“把我掛到牆上吧。”
這裏已然不是杏倚樓石榴紅的房間。
房內四下陳設奢華,卻古色古香,儼然是姑蘇某處園林的庭院中。
門外,似乎白霧彌漫,她見著還有遊魚和池沼,不遠處則傳來隱隱的香火味兒。
白長庚循著味道使勁朝門外望去,依稀看見不遠處是個祠堂。
白長庚感覺腦袋嗡嗡的,渾身不受控製,但是,此時,一定不能聽她的。
“把我掛到牆上吧。”
畫卷奄奄一息地哀求道。
鼻尖傳來一種熟悉的氣息。
白長庚雙目無神,緩緩地解開藍發帶,把畫卷展開——是身著花神裝的石榴紅,白長庚迷迷瞪瞪地把它掛到牆上。
“謝謝你,我到家了。”
忽然,畫卷自燃起來,青紅色的火舌溫柔地席卷了它。
畫卷上開始出現燒黑的處處破洞,並一點點擴大。
白長庚如夢初醒,不行!
要把她帶回去!
白長庚不顧雙手吃痛,趕忙扯下了畫卷,使勁地用袖子去撲滅火焰;剛要拾起畫卷,把它放在門口的池塘裏浸一浸——
來不及了。
石榴紅的聲音在她耳旁幽靈似的來了一句,隨後逐漸飄遠。
白長庚看著滿地滿手狼藉一片的灰燼,低下了頭。
…………
杏倚樓,此時此刻。
王蘭仙和司徒苑看著床榻上的石榴紅再次停止了呼吸,慌不擇路,司徒苑趕忙去掐她的人中,又紮上好幾針。
王蘭仙緊緊握著石榴紅的手,眼睛都哭紅了:“孩子……你別死。現在不能死……”
白家內門,此時此刻。
白長庚在夢中緊縮眉頭,額上也冒出不少汗珠。
…………
白長庚掙紮著,從身上拿出一個白瓷盒,收殮了所有的灰燼,放進袖中。
至少,這個得帶走。
突然,白長庚身旁的那條藍發帶飛了起來,飄出門外。
是石榴紅得逞的笑聲。
“二少爺,你真好騙。”
“來抓我呀~”
她趕緊跟著它,一直跑,一直跑。
藍發帶宛如天上的風箏似的,不回頭地飛著。
白長庚跑到筋疲力盡。
氣喘籲籲追到了不冬山山頂的萬杏林。
不知道為什麼,藍色發帶飄著,最終落到了一棵樹下。
是她和石榴紅曾經一起埋鳳簪的那棵樹,石榴紅的笑音也徹底消失不見。
白長庚撿起了發帶後,馬上動手去挖那個坑。
非常奇怪的是,坑洞愈挖愈深,卻始終不見那枚夏岩秋的鳳簪。
卻有一處精美的金色角落露出,熠熠泛光。
白長庚倒吸了幾口涼氣。
繼續挖。
繼續挖。
繼續。
直到一個華美的棺槨完整地出現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