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民間竟然傳出些古怪的風言風語,說是因為前花魁「石榴紅」的名字太重了,普通人不能用,“她”還留在杏倚樓裏,仍舊陰魂不散,誰被選為新花魁,搶她的名頭,就會受到詛咒而失蹤或死去。
還有些更離奇的傳言,比如石榴紅當初根本沒死,替她死去的是夏岩秋……真正的石榴紅早就被王蘭仙藏起來了!她被變成了玩物,才不會在坊間出現。
一時間,整條河人心惶惶。
白長庚在杏枝觀,幾天下山了,都不見石榴紅回來,心不在焉的。
還天天做些亂七八糟的夢。
夢中,白長庚走在大雨裏,依舊是濕淋淋的不冬山後山。
時節,已是盛夏。
不冬山越往山頂去,花林越茂盛,何況四季溫暖如春。
若本就是杏花盛開的時節,山上的花兒便開得愈發繁茂熱烈,此時,漫天雨氣卷著花瓣打在泥地裏,就像粉色的陣陣漩渦。
經過山神廟,她心中感覺很奇怪,朝裏麵望了一眼,卻什麼都想不起來。
白長庚繼續背著藥筐沿著山路走著,深一腳淺一腳地走。
這次,會有什麼不同嗎?
前麵隱隱約約傳來動人的曲兒聲,就像話本裏形容的那般:如怨如慕,如泣如訴。
聽起來,詞兒像正值青春的閨中姑娘在訴說自己的身世。
白長庚很熟悉這個聲音。
白長庚撥開半人高的草木,往曲兒的來處徑直走過去了。
待走到能看到戲台的時候,前麵的人影卻越來越模糊了,那個人,就宛如白長庚童年看到的那片火燒雲。
她追著那片雲彩徐徐奔跑,雲兒卻永遠掛在天邊——觸摸不到,接近不得。
我是長庚,還是珍兒?
白長庚曾無數次地對雲彩、對溪流、對山川草木都這麼問過。
萬物卻靜默無聲,始終沒有回答。
待走近了戲台,戲台的匾額上赫然寫著三個大字:
“焉知台。”
戲台兩側的對聯上書:
“奈何非奈河,人無可奈何,
焉知非胭脂,事焉知非福。”
白長庚想念出來,卻發現嗓子發不出任何聲音。
這時候,台上的紅衣戲子轉過了頭兒來,白長庚看向她,她似乎遠遠地笑了。
是石榴紅。
這個夢境,曾在白長庚這裏被循環過無數次,卻從來沒有如此地清晰過。
石榴紅好像在說著一句非常熟悉的戲文,等著白長庚來接。
白長庚這邊,卻大腦空白,怎麼也回憶不起來。
石榴紅在等待的時間中,肉眼可見地開始變老。皮膚也慢慢失去了水分,幹癟發皺——很快,她沒有在等白長庚了。
她從胸口中,生生剜出一枚碩大鮮紅的石榴。
仍回到曲中。
一邊低聲淺唱,一邊用尖尖紅紅的手指甲,細細挑著,剝開了石榴,並把石榴籽一顆顆地放在旁邊。
待剝完了,石榴紅把每顆石榴籽捏在手心裏搓,每搓完一顆,那石榴籽就變成一張黃色的紙錢,有時候是紅色的紙錢,還有時候是綠色的紙錢……
不多時,她的旁邊就堆起來高高的一堆彩色的紙錢。
忽然,白長庚急著走上前去,對上了那句戲文。
石榴紅看了看她,開始微笑,她坐在戲台邊沿。
雙腳時而打著譜子,時而幽幽地吟唱著,一邊疊著剛剛的紙錢,邊糊著紙紮,她手裏平平整整的紙錢,如蝴蝶般上下翻飛,很快便變作了一堆兒圓形方孔的紙質銅錢。
白長庚意識混沌。心裏卻如同澄鏡地去知曉、去記住著這一切的發生。
她等待著,看著儼然百歲老人模樣的石榴紅紮完了紙銅錢。
白長庚丟下了背後的藥筐。
緩緩站起來,用盡全身氣力,在旁邊的樹枝上摘下一朵杏花。
她走到戲台下,舉起了花兒,想遞給台上的石榴紅。
驟雨越下越大,直到暴雨如注。
淋濕了戲台,與她手中的杏花。
也淋濕了白長庚和石榴紅。
而石榴紅在高高的台上坐著,麵上也全是雨水,她看著下麵的白長庚,她雖然渾身上下都被暴雨淋了個透,還是沒有伸手接花。
驀然地,她朝下邊的白長庚笑了。
開始兀自拔下自己的白頭發,她用根根發絲,把做好的紙錢幣們捆紮在一塊。
白長庚再定睛一看,那些紙錢已然串出了一把寶劍的形狀:
是憐珠劍。
石榴紅吻了一下劍格,便把做好的紙錢劍放下了。
她急急地撤下戲台,卻看了一眼白長庚,才回身將欲逃走,不懂是什麼含義。
白長庚丟下了花,緊緊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