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在身後灼燒著,把水紅色的紗簾燒成了萎縮的一小團,滴下焦黑的液體。
“杏倚樓是個好地方。可惜有你就沒我。”
她淡淡道:“你是石家人。”
“什麼……?”
石榴紅在煙塵中很費力地回想,摸不著頭腦,不知道夏岩秋是什麼意思。
“你在胡說什麼,別鬧了。”
“媽媽和我說了,你是石家人,四大陰門的石家。”
電光火石間,石榴紅大腦一片空白。
宛如頭腦中經過一道駭人的閃電。
夏岩秋素來正經謹慎,本來就是生死關頭,更不可能有閑心和她玩笑。
“不,媽媽騙你,你別聽那個女人的諢話!”
石榴紅隻能想到,是不是王蘭仙曾經挑撥離間,還騙秋姐姐自己是什麼四大陰門的人。
“我從小就無家可歸了。怎麼會是石家人!”
“你別鬧了,我們出去……”
石榴紅連哄帶拉的,急得快要發狂了,夏岩秋依舊是毫無波瀾的表情。
她忽然轉過身,不再要去踩板凳的樣子。
“出去?”
夏岩秋朝石榴紅冷笑著,多年來積壓的心情像倒豆子似的跑了出來。
“任憑我琴棋書畫詩香,還是女紅……從來樣樣都強過你,又有何用?”
“小小年紀的,你不過就是比我會勾引人些,便可以做花魁。”
“一點點氣節風骨都沒有。”
石榴紅聞言,沉默不語。
“一座名山,不容二石。既有你石榴紅,何必再有我夏岩秋!”
她大聲發狂地朝石榴紅喊道,聲音雖然比平日大了許多,卻還是很虛弱。
石榴紅不甚在意。
她隻是呆呆看著地麵的青石板,有幾隻螞蟻在縫隙中熱得直轉悠,正拖家帶口地,急匆匆地四處爬動著。
都怪她,沒有好好照顧秋姐姐,可能是秋姐姐白天少喝了一頓藥。
她身體不好,現在才鬧這麼大的脾氣,又在火場裏,受到太多刺激,肯定是嚇到了。
石榴紅滿眼淚光,卻神色自若。
“好、好,說出來就好了。”
“乖,和我出去。”她輕聲道,拉住夏岩秋就要走。
結果,夏岩秋定在原地,還是拉扯不動。
“當年,你在姑蘇城出生後,我父親找道士算了卦,說石家新生的孩子對夏家不利,會破壞我們夏家的家運。”
她喃喃道。
“我父親是個極度信這檔子事的,當即就讓一個瞎眼的和尚去你們石家遊說了,不過,你父親是石家大當家,終究也是信這檔子事的。
冬天時候,瞎眼和尚就通過遊說什麼你會克自己家的人,就把你帶走了。本身是要交托給卿家人,將你暗殺再秘密處理掉的,結果不知為何,卿家人失手了,沒有成功殺掉你。”
明明隻是平靜至極的話語,身處火場中,石榴紅卻感覺手心和腳心發冷。
腹內惡心得緊。
“後來,你父親知道王蘭仙在風月場路子廣,就寫信寄銀子給她,委托她四處留意你的消息,如果找著了,就好生照顧你,餘生也算有個依靠。
然而,王蘭仙和你父親以前有過一段,他們最後沒在一起,所以,媽媽她懷恨在心,要對你們石家複仇。”
“因此,輾轉幾年後,媽媽在一處學戲的地方將你找到,遣人鬧了點事,想辦法把你帶到了這裏——杏倚樓。並且一直瞞著你父親,直到現在。”
“你是石家人。”
夏岩秋神色平靜,飛速地說完。
石榴紅背對著夏岩秋,看不見任何表情。
半晌,她回過頭:
“說夠了?快和我走。”
她趁機緊緊拉住秋姐姐的手,再也沒有任何要放鬆的意思。
正要往正門前進,一座大木梁帶著火焰呼嘯著墜落,堵住了來路,差點砸到她們身上。
石榴紅護住夏岩秋道:
“火太大了,我們從邊門出!”
石榴紅皺著眉,讓夏岩秋也捂住口鼻,放低身子,往另一個方向探著牆壁過去。
恍神間,她很不適時地想起,曾經,自己最初來到杏倚樓的時候,似乎也是用這個姿勢,匍匐著想從邊門逃出去。
秋姐姐還給自己暗中鼓勵,打著掩護。後來,那次她被護院逮個正著。
劈裏啪啦的燃燒聲不絕於耳。
煙氣四溢,院子裏有一些華美的雕梁與簷角開始不斷墜落。
後堂院子裏那座神像似乎也著了,被火焰映得殷紅。
夏岩秋這次沒有反抗,任憑石榴紅拉著。
她們在亭台樓榭與長廊間避開火焰穿梭著。
袖子也開始掩不住煙塵了,二人都是咳嗽不止,麵上被染了不少煙熏的黑灰。
“放開我。我要去了。”
她聽夏岩秋在後麵間或虛弱地說一句。
石榴紅死死攥著夏岩秋。
兩個人的手都通紅通紅,石榴紅的手已經破了不少皮,還被夏岩秋抓出了好些血痕。
“如果不是和我演雙花魁的戲碼,你以為自己能走到今天麼?”
夏岩秋被拉著,聲音越來越小,嘟嘟囔囔的。
忽然,她紅著眼睛道:
“你活著,夏家好不了。我活著,石家好不了……”
“我們一起去死,好不好,這樣就徹底清淨了。”
石榴紅回頭看了她一眼,夏岩秋帶著點希望地看著她。
石榴紅做了個鬼臉。
繼續前進!
她心道,我才不現在死呢。
那個大老虎王蘭仙還沒死。
我要活著。
秋姐姐也要活著。
前麵離邊門不遠了,石榴紅上前,扒拉了一下攔著的高高的藩籬。
她抹了一把臉上的黑灰,欣喜萬分:
“秋姐姐,一會兒我把你先從這個藩籬托上去,再往前幾步路,穿過一個小巷子,我們就能出去啦。”
她已經能聽到外麵的嘈雜之音和不間斷的潑水聲,都是趕來救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