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苑沒放棄:“木妹妹,你等一下。”
“我們去河邊,我父親說,真正的銅錢會沉水。那邊的……會浮在水麵上。”
她靈機一動,回想起剛剛買東西時,攤鋪小販給她們找零了很多銅錢。
木相留扁扁嘴:“好吧,就依你。我倒要看看,錢怎麼會有假的?”
她倆沿著河畔走,找了一處遠離人群的僻靜角落。
司徒苑撚起一枚銅錢,丟進河裏。
木相留吞了一下口水。
鬧市太過吵嚷了,連銅錢落水的撲通聲也瞬間變得虛無縹緲。
銅錢浮了上來,靜靜地躺在水麵上。
木相留呆住了。
她擠開司徒苑,趕緊又拿出幾枚銅錢丟下去。
一枚。
兩枚。
三枚。
司徒苑靜靜地看著。
…………
兩人麵前的一小片河麵,很快鋪滿了銅錢。
銅錢們在紅豔豔的燈籠光映照下,像幾十張慘白的小臉。
木相留不再丟了。
因為她拿在手上的那些銅錢,已然變成了紙錢。
小小的、圓溜溜的紙錢,像雪花一樣飄散在地上翻滾著。
木相留快哭了,她有些站不穩,司徒苑趕緊扶住好友的肩膀,暗示她不要聲張。
因為周圍的紙紮童男童女衝她們看了一眼。
她保持冷靜,仔細回憶了下。
最開始賣燒餅的爺爺,每一句話的聲調,都是一模一樣的。
河燈蠟燭是白色。
白紙船上寫的是生辰八字和孩童們的名字。
這裏的人們動作那麼僵硬,因為是紙糊的。
如果剛剛木相留去買了蠟燭,並把自己的名字寫上去……
後果不堪設想。
司徒苑眉頭緊鎖。
等等,方才吃的那些食物!
…………
待她倆把吃下去的食物都吐出來,仔細一看,盡是濕乎乎的潭泥,裏麵還有遊動掙紮的長蟲與透明的翅膀、羽毛、破碎的螺殼等。
河邊依舊有很多小朋友在放燈,但是,他們的臉都是白紙糊成的,五官是畫上去的。
燈籠掩映下,透光的白紙中,木製骨架四處搖曳,動作很僵硬。
木相留翻出剛剛買的那些玩藝兒:七彩泥人、玩具小馬、小刀長槍……全部變成了潭泥捏的塑像、紙紮的小馬、紙兵器。
她嚇得手一抖,把東西都丟進了河裏。
司徒苑和木相留十分懊悔。
這裏是後山,怎麼可能有鬧市?
要趕緊逃出去。
去找白師兄。
她倆彼此看了一眼。
紙紮的童男童女嗒嗒地跳過來,帶著慘白的麵龐,笑嘻嘻地把她們圍住了。
“跑!”
………
“見鬼了!怎麼還走……走不出去了。”
繞了十幾個小巷,甩開了紙人們,司徒苑和木相留氣喘籲籲,暫時停下來稍作休息。
這條長街好像是無窮無盡的。
她們每跑到一個點,就會轉回牌坊和攤子前。
“燒餅,燒餅,好吃的大燒餅!”
還是那個老爺爺。
一模一樣的食客。
完全一模一樣的聲音。
同時,因跑了兩個來回,司徒苑發現了規律:隻要她們偽裝自己也是紙人,鬧市裏的紙人們就不會發現破綻。
兩人就這樣,一邊偽裝著,一邊尋覓出去的路。
木相留忽然在牆角發現一籃被遺棄的小貓,她想把貓帶走。
司徒苑趕緊攔住她。
木相留:“不能把它們丟在這裏,太可憐了。”
司徒苑:“萬一這個也不是活的,怎麼辦?”
“沒事的,我看了。這個牆角,沒有我們做的記號。”
原來,她倆剛剛一路走來,又買了一些紙紮玩具。一邊在路上碰到的所有巷口和比較明顯的攤位,都放了紙紮玩具,來作為經過的標記。
“你看嘛,它們在這條街上是沒有重複過的。帶上吧!”木相留笑了笑。
司徒苑心事重重。
“帶上嘛帶上嘛。”
小貓喵喵直叫,有一隻還用耳朵蹭了蹭司徒苑的手。
“好吧。先說好,我可不養。”
於是,她們就輪流抱著貓,一邊走,一邊做標記,直到筋疲力盡。
…………
“等醒過來,咱們就碰麵啦。”
木相留說完,白長庚點點頭。
三人與小貓,燃燒的篝火。
繁星滿天,此刻的不冬山後山,無比靜謐與溫柔。
“有人!”
司徒苑耳尖,聽到一絲草叢中的動靜。
白長庚細聽,則聽出了是父親白玉樓咳嗽的聲音。
隨之而來的,是提著行李與燈籠快步走來的男子。
“可算找到你們了。為何在這深處?”
見父親前來,還責怪他們在深山老林,白長庚起身,低下了頭。
木相留率先跑上前,撓了撓鼻子,表情訕訕的:“叔。抱歉啊,我不知道昨晚會拖這麼久。”
“主要——我爹把我捉回家了一趟,逃出來花了半天呢。”
原來,白玉樓早就看見女兒被司徒苑要挾去後山,所以,讓木相留當天跟隨,暗中護著白長庚。
“您……可以和爹爹求個情嘛,好讓我這把回去少挨點打。”
木相留抱住白玉樓的大腿,軟乎乎央求道。
白玉樓莞爾,朝她點點頭:“相留,辛苦你了。”
“謝謝叔!”木相留非常開心。
司徒苑鄭重地向白玉樓也拜了兩拜,跪下道歉。
“白叔叔,我知錯了。我不該顛倒是非,四處亂說白師兄是女兒身,還欺負他。”
司徒苑說到這裏,回頭看了一眼白長庚。
“好孩子,起來吧。”白玉樓讚許道。
“無論男子外貌生得俊美,還是女子外貌生得剛毅,都不應作為打趣與不尊重他人的理由。”
“好的,叔叔。”
司徒苑和木相留仰著小臉看他,似懂非懂,神情都是崇拜的樣子。
白玉樓看了一眼女兒,白長庚垂下眼。
“明日,好生去先生那裏領罰。”
“是。”
司徒苑和木相留一頭霧水,不明白為何師兄總是受到這麼嚴厲的對待。
她們雖隱隱約約曉得,可能有傳聞中玉葫蘆的原因,可這也太嚴苛了。
“我把她們送回去,你先回道觀歇息。”
白玉樓抬頭看了眼後山的夜空,帶著司徒苑和木相留匆匆離開。
…………
白玉樓回來了。
見女兒已經困得不行,小腦袋搖搖晃晃地,還倔強地硬撐著,整個人維持著端坐的姿勢。
他覺得很好笑,無奈地走過去。
“長庚。為父說了,疲乏的話,可以先去睡的。”
白長庚望向父親,輕輕搖了搖頭。
她實在害怕麵對嚴厲的祖父,不得不等在這兒,把一路上發生的事情,都先如實告知父親。
白玉樓知曉了昨夜經過,心中驚懼後怕,又無比歎服於孩子們的機智勇敢。
他問女兒,彼時,是如何答出了山潭妖的第三道題。
白長庚道,後山之水,從來隻供杏花村這一個地方使用,而咱們杏花村的佳釀聞名遐邇。
那麼,隻需要從咱們附近的酒窖出的酒裏找答案。
山潭妖能化形,主要靈氣來源是後山的主泉眼——泉眼之水,專門供奉杏花花神,以及用於釀製“六瓣杏花酒”。
後山上遊之水,釀製普通的杏花酒。
中遊之水,釀製除杏花以外的四時花酒。
下遊之水,釀製其它的果酒、藥酒。
這山潭妖穿著華美靚麗,以其愛麵子的脾氣與虛榮心性,必然拿了最好的酒來招待她。
恩有頭,債有主;水有根,泉有眼。
山潭妖借水脈化生,瀑布深處定然藏有它的弱點,哪怕不是儲存精氣的童子庫。所以,自己那時才會以身犯險,破釜沉舟下水一搏。
白玉樓十分欣慰。
他溫言道:“今日你好好歇息,我給你們仨都請了假。”
白長庚渾身放鬆下來,幾乎是瞬間,便沉沉睡去。
睡前,她還奶聲迷迷糊糊道:“父親,我不賭一把,相留她們會死的……”
白長庚睡著了。
他摸了摸女兒的頭。
母親劉心悄悄推開一條門縫,從門外探了一眼,神情有些擔憂。白玉樓向妻子示意噓聲。
“你是我們的驕傲。”
見白長庚終於在自己的懷裏酣睡了起來,身子也隨著呼吸均勻的起伏,白玉樓十分安心。
今晚,女兒大抵會做一個很香的美夢。
多年後,孩子們還會記得,這恍若夢境般的一夜嗎?
白玉樓把女兒抱到床榻上,掖好被子,帶上房門,歎了口氣。
內門上下,隻有白長庚被刻意隱瞞著——她不知道自己抓到了傳家寶。
要不,和當家的他們商量商量,把玉葫蘆的事早日告訴她算了。
畢竟,那都是她以後必須麵對的事情。
道觀外,東方泛出了魚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