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這常家也是靠打棺材刻碑經營得紅紅火火,能賺個盆滿缽滿,衣食無憂。
即便東村的王家,能被求神拜佛的主顧踏破門檻,熙熙攘攘,也終究抵不過村中翁嫗倆腿一蹬的朝朝暮暮。
生老病死,日升月落。
然而,這一輩的王剔月,竟是位奇女子,她並非靠王家的造像本事聞名,而是由於經曆過從狼口中奇跡生還的事,多少沾染了些那位無名道士的“仙氣”,便折騰出了典故。
加上她還是東村村花。有些外村耳尖的,聽風聲就循著來了,他們有的隻是單純想知道:王姑娘確實很漂亮嗎?
他們都是借上門定神像為由,來給自家兒孫提親的。
人有時候,恐怕自己都想不明白。
到底是更想求信仰,還是更願看美人?
總之,有了王剔月的美貌吸引力加持,王家的神像生意,有史以來(其實約莫就是小兩百年),第一回超過了常家棺槨白事。
現在,咱們可以說陰門百家未來的欽定“點睛人”——常樂姑娘了。
她的父親——常家現任大當家的,西村人都親切地喚他大常。
當然,背地裏頭叫的可是“黑白無常”——去世了才需要打棺材做碑,誰要去找他了,這說明家裏頭必有人離去了,找他,可不就是找“黑白無常”麼?
大常家,隻出了這一位女兒,取名常樂。大約美好寓意是“長樂未央”罷。
可憐了常樂的母親,生完一胎女兒,再生不出,折騰得要死要活,還是落胎兩回,她承受不住喪子之痛,撒手人寰。
常樂還在吃糖的年紀,就披麻戴孝了,靈堂上也是樂嗬嗬的。她還太小,不曉得什麼是悲傷,守夜的時候頭一點一點的往下掉,打著哈欠昏昏欲睡,最後倚靠著媽媽的棺材,香甜入夢。
大常在門口坐著守夜,偶爾回頭望望娘倆,一根一根地抽煙。
四歲開始,常樂就和爹爹兩人一起過了,性格活脫脫一個頑皮小子。
大常心疼閨女,把她養得很好,常樂也毫不辜負自己的名字,總是笑口常開。
她是大常的開心果。
最要緊的是,她從小就自己會撿樹枝寫寫畫畫了,藝術天賦了得,更別提那十三歲時候刻的像、做出來的碑——已經宛如行當中浸潤了七八年的老手!父親對此也十分驚奇,讚歎不絕。
也就是這一年,王家和常家有了新的交集。
方才咱們說了,王家的小花兒十六歲,而常家的常樂十三歲,正是這一年。
因王家生意居然頭回勝過了常家,大常自然是心懷不滿,有股怨氣的,巴不得多一些老人離世,好來送生意。
他真是一點兒不願丟常家的臉麵兒。
天都算不到,在自己這輩身上,居然輸了王家一局!
然而,他轉臉看到常樂聰慧又勤奮,小腦袋滿頭大汗,做東西像模像樣的,還會奶聲奶氣叫爹爹……
大常認了。
再大的怨氣,多少也消了些。萬般委屈隻咬牙往肚裏咽,胳膊折了往袖裏藏,自己時常喝悶酒、抽抽煙罷了。
一日,大常喝多了。渾身酒氣熏天地回到家,正迎上常樂在院子裏削石頭,一晃眼,身影有些像過世多年的妻子。
大常眼淚刷地就下來了。
同時,多年的萬般委屈與酸楚,無人懂得,統統化作了氣不打一出來。胸口悶堵得慌,隻能衝上去,對女兒一通大罵,指指點點說你這做得不好,那也不行。
常樂第一回見到爹爹發這麼大的火,臉色煞白,一下子懵了,木木地站起來,低頭不停絞著袖擺。
最後,常樂怯怯地從袖子裏抓了半天,掏出用紅布包著一個小石像。
“爹爹......別生氣,這是、這是送給你的生辰禮物。”
大常一愣。
紅著眼打開瞧了——看官兒您猜,常樂雕的是什麼?
正是他們一家三口的塑像!
細看那石像,大常旁邊的女人,臉與常樂十分肖似,大常隻覺鼻子更酸了。
“去、去東村那,給我砸了他們家那破道士像!”
“砸不爛你就別回來了!”
常樂的瘦削肩膀上掛著包袱,滿是雀斑的小臉上掛著兩行淚,從此出了常家的大門。
常樂心裏知道,爹爹不是真的讓她去砸像,而是要她去王家偷學造像的本事,好精湛自己的技藝,早日回家,揚眉吐氣。
她以後,可是很有希望成為百家陰門的“點睛人”的。
小時候,常樂問父親,為什麼陰門百家需要有點睛人。大常回答:因為天太黑了,人們看不清路。
點睛人是陰門百家的引路燈籠。
點睛人,必須永遠看得清。
…………
眼前這點難關,怎能闖不過去?
常樂在路上立馬拿了個主意。
她故意在泥地和草叢裏滾了幾圈兒,拿草葉和鋒利的石頭割傷自己,準備好一把鼻涕和一把眼淚,剛到王家,就哭訴起來。
“大爹大娘,常樂好苦!”
父親不要我了,因是獨女,也傳承不到半點兒技藝,如今被趕出家門、沒親沒故的,方來尋個投靠……如是雲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