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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千楓繞水榴花紅透 陰行百家粉墨登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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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曆戊子年(1588年)。
江南姑蘇城,剛過霜降時節。
石家大院內傳出嬰兒的啼哭。
許多盞大紅燈籠下邊,丫鬟小廝們麵色欣喜,大家紛紛鬆了口氣。熬了一宿,窗外已是朝陽露出了雲頭。
石家夫人誕下一位女嬰。
夫人擦去臉上的汗,稍作歇息,朝窗外看去,她依稀瞥見門口一株楓葉還未全部染紅。
“哥哥叫千柏,妹妹便叫千楓罷。”
眾人對這名字皆是讚歎,忽而,一位年輕魁梧的男人急步進房,眉頭緊鎖,臉上卻溢滿驕傲的喜悅。
“夫人。”
“知火。”
“你安心,無礙。是個女孩兒。”石夫人半倚在床榻,對來者微笑。
石知火看著剛誕下的女嬰,笑得合不攏嘴。
石家張燈結彩、大擺宴席,慶祝了三個日夜。
…………
一切看起來都很順遂。然而,好景不長,直至幾個月後,石家大院闖來了位不速之客。
這是一個模樣怪異的瞎眼和尚,他總是在石家大院門口踱來踱去,心事重重。並且神神叨叨地遊說石家人,說這位新誕下的女嬰會帶來災難!
有一天。
“這女娃娃……”瞎和尚蹙眉,用空空蕩蕩的眼窟窿盯著夫妻二人,“遲早聲名天下,你們壓她命不住的,不是二位被克死,就得她亡。”
瞎和尚已經說了類似的東西太久了,石大當家很疲憊。
隻不過這次,實在是言語間透露的意味太過嚴重,縱使石夫人心有準備,也眼前一黑,險些暈倒。
她感覺自己正被吸入兩個恐怖的漩渦,說不清哪邊更像深淵。
“不若趁早放出去,就此斷緣。且留下兩句話兒,貧僧帶她連夜走罷。”
瞎和尚沉吟提筆,落紙揮毫數下,將寫好的一張字條,展給石家人瞧了眼兒,便卷進了嬰孩的繈褓。
想到將與愛女永隔天涯,恐再無溫情相敘之日,石夫人抱著嬰兒哭得泣不成聲。
“將來我們和千楓能否團圓?”
石老爺眼眶微紅,緊鎖眉頭。
瞎和尚微笑:“世間萬事,皆為因緣和合。”
“緣盡,五百年求佛,也隻換得擦肩而過;緣來,即便山高水長,依舊是人生何處不相逢、踏破鐵鞋無覓處。再見不再見,施主又何必掛心?”
遂鄭重行了一禮,抱著石家幼小的女兒,推門走入雪夜。
“二位安心,畢竟是石家的人。貧僧自會照料妥當。”
石夫人追了幾步,倚在門檻上,臉上掛滿淚水,望著遠處的人影,緩緩跌坐在地。
心中輕念:
我的孩子,娘祝你一定永遠平安,
一定要快樂地長大,
一定要啊。
……
且說到石千楓出生後,還未滿一歲,便在戊子年(1588年)的一個雪夜,被瞎眼和尚抱走。
瞎眼和尚一路從姑蘇行至附近的應天府,那兒有個地方,名杏花村。
這杏花村裏,最有名的那座大山,名叫不冬山。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
不冬山的山頂處,坐落著他們這片土地上香火最鼎盛的道觀——杏枝觀。
他正背著女嬰向不冬山上走,剛行至花樹密集處,便竄出個黑影兒,攔住了他的去路。二人在杏花林的密影中沉默,然後交談了幾句。
“你們還要作這傷天害理的事兒多久?”是瞎眼和尚在冷笑。
“人放下,你走。”黑衣人答。
這位黑衣人渾身上下都包裹著夜行衣,隻有兩隻眼睛露出。
瞎眼和尚眯眼道:“夏家真不怕後繼無人?”
“老人家,你的大兒,”他布滿血絲的雙眼微眯了眯,帶著笑意,放下待接的手,“還在府裏呢。”
瞎眼和尚渾身顫抖。
黑衣人見瞎眼和尚踟躕了一瞬,改從懷裏摸出了把匕首。
二人不由分說對打了起來。
…………
“呼、呼……”
樹叢被撥開,瞎眼和尚渾身是血,喘著粗氣,一手護住懷裏的什麼。
他用盡渾身力氣鑽進了一座破廟裏——這是不冬山山腰上,廢棄的山神廟。
廟裏有許許多多造型各異的神像,蛛網遍布。稍微呼吸,混著多年陳腐黴味兒的灰塵就直往人嗓眼兒裏鑽,癢得好像直接爬到心窩的小蜈蚣。
他忍住咳嗽,來不及撣掉身上厚雪,趕緊搓了搓凍紅的手,把懷裏的女嬰掏出來,以最快速度藏到廟內一個神像的蓮台內,用稻草、舊布稍稍掩蓋,保暖並留以空隙。
留下來,他要把千楓留在不冬山山神廟!
山神廟的供桌上,放著兩枚本應碩大的石榴,已幹枯腐爛,空餘石榴的軀殼。
瞎眼和尚望著中間最大的那座山神像,山神雙目禁閉,青苔遍身,手拈石雕的花朵,似哭非哭,似笑非笑。
看久了,山神像仿佛微睜開了眼,也在望著他。
瞎和尚有些暈眩,跪下身拜了拜。
貧僧已藏好了。
她必須活下來!
“千楓繞水榴花紅透,
華燈異彩霞映高樓。”
他喃喃念過那張字條,顫抖著手,將字條疊好,放回女嬰的繈褓內,千楓麵上帶笑,用小手緊緊抓住瞎眼和尚的手指,發出嬌憨的奶音,似乎是餓了。
瞎眼和尚也對她笑了笑,隨即狠下心匆匆離去。
踉踉蹌蹌出了廟,身形隱沒在冬夜的漫天大雪之中。
瞎和尚一路往回跑,緊趕慢趕,發功用雪埋住自己來時直至進入山神廟的這段路上的腳印。
並且在經過的山路岔口處,做出了許多障眼用的痕跡。
…………
第二天,雪後初霽。山下村口憑空出現了一具瞎眼和尚的屍體。
無人知道這位老者身上發生了什麼事,據仵作說,是山路太滑、不慎摔下而斷骨身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