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血灑落，混入地上流淌的水。
此舉著實震懾了在場眾人，但很快就有人醒悟過來，扯著嗓子大聲喝彩，為這位燭州的義氣兒郎助威。
羅寶臉色愈發陰沉。
“我問你……”秦貞陡然開口。
紅山礦上狂風大作，秦貞不得不吸氣蓄力，用更大的痛楚換點聲量，故此他每說一個字，都要吐出大口鮮血，話也說得斷續。
“我問你！程……程彝殺人，可，可是你親眼所見！”
雷聲一窒，似是老天在等待羅寶的回應，但羅寶隻是握著刀，遲遲沒有答複。
未戰先怯自會被旁人厭棄，那自家若是殺出重圍呢？生父……能否高看自家一眼？
瘋狂念頭一閃而過，激得羅寶戰栗不已。
在響亮的催促聲裏，下定決心的羅寶呼吸逐漸急促，隻見他霍然站起，然後在眾目睽睽之下，揮刀刺中身側士兵的脖頸。
鮮血濺了羅四滿身，他卻眼也不眨。
“殺，殺人啦！”
一片死寂裏，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圍觀礦工頓時作鳥獸散。
數千礦工齊齊奔命，威勢不亞於山洪，想要捉拿羅寶的官軍被挾進人潮，然後被洶湧人流衝得腳不沾地，原地打旋。
有人腳下一滑，當即被踩踏而入泥，喊叫都沒幾聲便氣絕了。
羅寶利落轉身，對準秦貞心口奮力一刺。
隻是一刀刺出，羅寶便暗道不好，卻是滂沱大雨衝軟泥土，他又發力太猛，從而腳下打滑，連帶著身體一偏，刀鋒擦著秦貞胳膊紮進椅背。
馬快班頭嚇了一跳，沒有選擇第一時間製服羅寶，而是護著元弘義後退。
羅寶得空，拔出匕首再刺，秦貞奮力抵抗，兩人摔進泥水翻滾糾纏，好在他誤打誤撞握住羅寶手腕，兩人一時角力僵持，秦貞搏到片刻喘息機會。
“羅寶！你是要自絕於長明天王嗎！”
“放你娘的屁！老子是燕州人！不信你秦二的狗屎天王！”
羅寶居高臨下，一麵加大力氣與秦貞對抗，一麵卻是趁機拔出秦貞肋間的短匕刺下——這才是他真正的殺招。
到了這個時候，元弘義和來崇善也在最初的震驚中回神，連忙喝令士兵去擒羅寶。
殊不知羅寶等的就是此刻。
礦工們此刻跑了七七八八，徒留元弘義與來崇善還在原地。
軍士一動，羅寶立刻將手中短匕擲向二人，趁著軍士回護，羅寶再不糾纏，當即棄下秦貞，繼而手腳並用，連滾帶爬地衝進紅山深處，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來崇善自去追人不提，隻說程彝拖著跛腿蹚過滿地狼藉去尋秦貞。
後者躺在爛泥地裏，手捂著傷口不停地咳嗽，見到程彝，他反而斷續道歉：“對不住，沒……咳，咳！咳！”
“少他娘說屁話！”程彝任由鼻涕眼淚雨水淌了一臉，隻是手忙腳亂地去捂秦貞身上的傷口，“你撐住，你撐住啊！秦二，聽見沒有，秦二郎！”
“別——別按，透，紮透了……”秦貞口中再度溢出鮮血，嗆得他咳嗽不停，“撐不……撐不住。”
稍遠處，元弘義負手望著。
“聽我說。”
秦貞挨了羅寶數不清幾刀，此時血幾乎都要流空了，早已經油盡燈枯，可他強提著那口氣，硬是強撐著來交代，“我死以後，元縣丞不會難為你們，你得替我傳個話給鄉親，出了這事兒，紅山村不能再待了，要早走，等官軍帶役夫來的時候，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程彝連連搖頭，聲音裏帶了哭腔：“這話你自己和他們說去，我腦子笨，記不住這許多。”
秦貞連咳血的力氣也沒了，隻能稍微轉頭，好讓汙血在嘴裏自行淌出。
等到嘴裏空了些許，秦貞斷續說道：“我家，炕裏，一兩銀子，拿，拿走，去燭州……”
秦貞還想交代什麼，隻是呼吸卻越來越急促，吸進去的氣掠過破碎肺葉，帶出破風箱般的哮鳴音。
程彝趕緊去求元弘義，跪在他麵前不斷磕頭，後者隻是喟歎不停，最終也隻是拍拍程彝肩頭，沒有說話。
秦貞安靜看了一會，覺得眼皮如山般沉重，可他委實擠不出力氣抗衡，便順從地，緩慢地闔眼。
月下，一標人馬自江都星夜兼程馳抵辟火郡，簡單修整後再度啟程，繼續向紅山方向疾馳。
雙十年華的女官伏在馬背一馬當先，在她身後，十三四騎皆是武官裝束，輕甲負羽。
而在女子頭頂，玄鳥當空掠過，鳴於天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