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中無期覺得,曾經忘記一切時有多釋然輕鬆,當他記起一切時就有多後悔茫然。
更多的還有心底湧上來的無窮無盡的無措和不敢麵對。
那段好不容易找回的記憶真是溫暖又諷刺。
溫暖的是他終於記起來,他也曾有過幸福的孩童時光,有寵他,拚盡全力護他,希望他平安的家人。
諷刺他那顆不知天高地厚,孤身“仗劍”天涯的俠義之心——戲文裏,那些忠肝義膽的大俠都是孤身一人,最後獲得了世人敬仰和稱頌。
可他呢?
好不容易跌跌撞撞自以為是,心裏暗自竊喜著無比驕傲的活到了十三歲,在無數次生死徘徊之際都沒能喚醒半分的記憶,倒是荒唐的因為一次難得的“好心”想起來了。
那段在趙府養傷的日子裏,每一個安靜寂寥的長夜,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那時剛找回記憶不久,便慶幸的時常回想過去的美好時光,想著那殘留的不多的溫馨和暖意。
可想的越多他越明白,他再也不是當年那個七歲的無知孩童了!
那個叫“吳七”有名有姓的孩子,蛻變成了如今沒名沒姓的“無期”。
最後的最後,那自以為豪氣灑脫,積攢閱曆的六年,如今卻成了他最不想麵對的,肮髒可怖的批判!
山林裏的風今日沒有了樹葉的遮擋似乎又更冷上一些,跟六年前那個傍晚格外刺骨刮肉的冷不同,這股風冷冽中還帶著深深的譴責和質問,呼嘯的聲音很大很大,吹在身上附著皮膚冷的像冰塊一樣的。
他以為自己經曆了無數個草席裹身,漫長且難熬的寒冬後已經不怕冷了。
或許?這世上根本沒有不怕冷的人?
他曾經以為,他是唯一的一個!
無期覺得,自己應該就是進入“地府”了,這是新一輪的刑罰。
他被這源源不斷的冷風侵蝕到渾身都在止不住地發抖,但他的身體依舊僵直躺著,看起來仍然沒有多大起伏,腹部唯一衣衫完好的地方,還剩輕微的肉眼可見的起伏。
被樹枝石子刮破的衣袖還剩半截掛在身上,可也已經全是破洞。
血淋淋的手臂黏連著許多灰塵,像“屍體”一般僵直的軀殼好不容易抽動了一下,好像在試圖想要把自己縮成一團,借此抵抗一下這刺骨的寒風。
三月的晚風輕柔,可夜裏卻寒涼帶霜。
意識模糊再也堅持不住的最後一瞬,在閉上眼睛之前,無期看見了一抹太陽初升時微露的霞光。
黑色混雜著淡淡的橘紅,有些黯淡,像即將輪回的他一樣。
這樣也許......於他是最好的結局!
阿嬸,阿叔,阿爺,柳兒弟弟,柳樹村的大家......
可不可以......
別討厭我呀?
想著,那雙疲憊不堪的努力睜大卻隻有一條細縫的眼睛,輕輕的,滿懷希望和歉意的徹底合上。
......
“那兒怎麼好像有個人?”
一身粗麻布,頭戴草帽,臉色十分紅潤顯年輕,頭發卻已白了近半的中年男子背著一個約莫半米高的背簍,眯著眼睛試探著一步一個腳印的慢慢走近。
“老天爺,這還真的是個人,血呲呼啦的,這....還活著嗎?”
說完便下意識的脫丟下背上有些妨礙的背簍。
許是初次見此慘狀,竟連曬滿地的藥材也顧不上管了,連忙幾個大步爬到壁上,顫巍卻又迅速的伸手試探著摸向血人的脖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