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定搖聞言，自知話不投機。悲哀一笑，不再作答。
呂望先沉心一呼，方才平心靜氣。想起來此的目的，從腰間拿出一塊絹帛作合，眼神示意遞給身邊的侍從。侍從頓時會意，接過絹帛，上前為薛定搖仔細擦拭流血的傷口。
“方才一怒，實屬激憤之下的無禮之舉。還請薛將軍海涵。”呂望先轉換了一副溫和的態度道，“其實令將軍在此間受苦的，又何止陛下一人呐。自改革變法施行以來，將軍得罪了多少商賈大戶，又觸及了多少官宦臣子的利益。他們知道我是陛下眼前的近侍宦官，恨不得讓我多在陛下麵前進你的讒言，將你除之而後快。薛將軍，即使女子身份不被揭發，你的立場，也是危在旦夕啊。”
薛定搖隻靜靜聽著，並未作答。
呂望先兀自又道：“雖說你我之間偶有芥蒂，但那都是過去的事了。我向來傾佩將軍的學問風骨、能力才華，深知將軍乃棟梁之才。不知將軍，是否有意為我效力？若能精誠合作，自立門戶。我呂姓子弟必然不會與他征元帝一樣，任官用人拘泥於男女、門第，而惟以才是論。請將軍務必審時度勢，現下能救將軍於水火的，隻有我呂望先一人而已。”
薛定搖聞言哈哈大笑，繼而目不轉睛地看向他，一字一句道：“斷脊之犬，無根之奴。何足與謀？！”
“你！”呂望先怒指著薛定搖，一時語塞。繼而又帶著幾分嘲諷，虛與委蛇道，“聽聞薛將軍素有腿疾，一遇陰雨天，就會疼痛難忍。不如，我幫幫將軍，徹底的祛病除痛吧。”
但見呂望先振臂一呼，兩個小吏即刻抬上刑具。
呂望先故作一副泰然之狀，背手走至牢獄門口，頓步側首，以一種輕飄飄的語氣道：“將其右腿髕骨，挖下來！”
這一晚，薛定搖撕心裂肺的聲音，響徹整個大牢。
……
數日後，呂府宅院內，薛定搖汗出如瀋，被右腿疼醒的她才發現自己此時臥身於榻。看著周遭陌生的環境，薛定搖有些不明所以。蒼白的一張臉上，嘴唇已經開始幹裂爆皮。她看著遠處桌子上的茶壺，想要起身倒一杯水喝，卻發現無論怎樣用力，右腿都無法動彈。她怔怔看著腿上滲出絲絲血跡的繃條，還有那膝蓋處明顯的下凹。盡管切身承受著這錐心之痛，她還是難以接受。將軍斷腿，如同飛鳥折翼啊。她努力借助股肱之力意圖抬動，卻也終究枉然。
“吱呀——”一聲，門開了。
呂京同踏進門來，見她蘇醒，漠然如灰的一張臉上頓時閃現過一絲驚喜、一絲愧疚，忙不迭地倒了一杯茶，三步並作兩步地端到了薛定搖眼前。
薛定搖心領神會，此間應該是呂家宅邸。對於這份殷切的關懷，她沒有拒絕。隻是略微怔了一下，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
“我去晚了。”呂京同悻悻道，“我本來想要救下你的。可是……”
“你言重了。”薛定搖打斷他的話，聲音有些沙啞，“我不會指望背叛我的人對我仁慈。”
“受刑至此，你仍然是這樣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嗎？”呂京同回想著往日她對自己的態度，又看著眼前的薛定搖，心生怒意問道。
“若一人明晰自身存活之意義，便可坦然承受生命所加之諸般境遇。”薛定搖麵如土色，深深歎息一聲，無奈別過臉去，“事已至此，不必言他。這栽，我認。”
呂京同見她這淡然置之的模樣，不禁坐下身來，扶著她的肩膀皺眉問道：“為什麼不罵我？為什麼一點怒意都沒有？你不恨我嗎？”
呂京同最惱的，是薛定搖對他不聞不問的態度，仿佛她永遠不把他放在眼裏，永遠對他的存在置若罔聞。
薛定搖苦笑一聲，毫不露怯地盯著呂京同的眼睛：“有愛才有恨。無愛，自然無恨。”
一句話，字字如針，直抵呂京同的心頭。呂京同憤而甩手，起身指著薛定搖怒罵道：“你以為如今的你算什麼東西？！一個階下囚，一個什麼都不是的民婦！你憑什麼……”
“你大可以加刑於我。唯不必把你的自卑投注到我身上。”薛定搖抬眼道，“無太尉之銜，我尚存將軍之能；失章事之祿，我仍懷文仕之用。這些，不是你三兩句汙言穢語就能辱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