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相鄰而居(1 / 1)

兩座府邸,一牆之隔。牆邊各有一棵白樺樹。這樹的年齡比薛定搖和梁平秋加起來的年齡還要大。原先這裏還是一片荒蕪時,白樺樹的幼苗就已經在這兒生根發芽。那時候,建造府邸的工匠揮汗如雨地揚起古銅色的手臂,一遍又一遍地朝著泥土掄捶打夯,幼苗的主幹與側枝便在石夯的重壓下分別倒向兩側,掩埋進了泥土裏。以至於院牆高築,庭院換了四時顏色,卻仍不見白樺樹的影子。又不知過了多久,兩座庭院幾番易主,這樹苗竟在數年後的一天拔地而出,一左一右分別長在了兩所庭院的院牆根兒上。路過的人隻會不經意間踩踏過去,然後再隨口說一句——“哦,這裏長了一株草。”後來又經過幾番櫛風沐雨,長成了如今這抬頭仰望才看得見全貌的棟梁之材。所以準確來說,看似不相幹的兩棵樹,實則是同根相生的一棵樹。

它巋然不動地紮根於此,曾迎來多少新客,就送走了多少舊人。樹幹上的紋路,像一雙又一雙滄桑的眼睛,倒懸在時移世易的人世間,俯瞰著厚祿者的作為,審視著為官者的良心。

梁平秋居於此處之後,在白樺樹的旁邊移栽了一棵合歡樹。如今這棵合歡已經亭亭如蓋,茂盛的枝葉與絨花蔭蓋到了薛定搖的庭院內。

萬籟俱寂,已至深夜。彼時微風送暖,“沙沙”作響的白樺樹葉聲拍打著囈語人的清夢,也攪擾著未眠者的心神。

薛定搖躺在床上手托後頸,若有煩憂地細細思考著白天朝堂上發生的一切:朝廷的主要國策,還是放在了戰爭上。然而地方治縣三年,薛定搖比以往更清晰地意識到了朝廷官製內部存在的弊端,央地置官製度不清以致地方郡守、長官濫用職權拿捏下品官員,地方稅政製度不明以致百姓被欺淩侵漁,管理製度層級過冗以致地方上的聲音無法上達天聽······這些積弊已久的問題,相比征討北殷更亟待解決。可高居廟堂的帝王,似乎與民間隔斷太久,以至於他的目光還沒有從滄浪江以北收回來。如今的社稷局麵下,任何一個良心未泯的官員都應該意識到,內部改革比對外戰爭更加重要。

可如何讓帝王意識到這些問題呢?如何讓朝廷同意改革呢?薛定搖擰著眉,犯了難。無垢的月光如落雪般灑在床帷上,影影綽綽的殘枝葉影將薛定搖的臉搖曳得忽明忽暗。

忽而古琴弦音漸起,樹靜,風止。聽到熟悉的琴聲,意識到梁平秋還沒睡。薛定搖當即和衣而出,靜聽琴瑟。

古色古香,悠揚深遠。一曲終了,薛定搖拍手稱好。

梁平秋笑而不語,撿起一枝落了地的白樺樹枝,鬆動院牆的一塊磚頭,遞了過來。

“這是?”薛定搖接過樹枝,細細打量。

“兩袖無所有,聊贈一枝春。”梁平秋笑道。彼時的梁平秋雖然家財萬貫,她自己卻也深知這既得的一切富貴不過是迷人眼的障眼法。一枝沒有沾染官場阿堵的樹枝,梁平秋才能心胸坦蕩地將其作為見麵禮送給薛定搖。

薛定搖心領神會,即以木枝為劍、飛葉做樁,三移其步而躍,六折其腰而飛。側目以襲、回身作防,漂亮的技巧、遒勁的功夫,在風聲與琴聲之間,武出了第三種行雲流水的絕唱。

劍武作罷,梁平秋擊節稱賞。

“嘶——”停下來時,薛定搖突然感受到右腿一陣疼痛,不免咧嘴隱忍。繼而清澈一笑,歪頭道:“用我的武聲,還你的琴聲。平秋,你可不要覺得有虧啊。”

院牆另一端的梁平秋怎能不知這陰天下雨的氣候下薛定搖所要承擔的身形之苦,但見她猶豫再三,開口問道:“如今邕邑城中人人都在罵我,說我貪財得祿、心如蛇蠍。想必你也有所耳聞,你就不懷疑我嗎?”

“未窺全貌,不予置評。” 薛定搖收起樹枝,看著院牆,“若你還拿我當朋友,我隻是想知道你過去兩年的經曆。”

梁平秋聞言動容一笑,她知道是時候跟薛定搖交個底兒了。但見她開口邀請道:“常聽人言定搖將軍功夫上乘,身輕如燕。不知能否翻牆而過,你我也好敘敘舊啊。”

此時的薛定搖有滿腹疑惑等待梁平秋給出答案,於是後退三步,折身而躍,一個利落的跟頭,便落身在了梁平秋的庭院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