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守府邸後堂內,宋修儀擺了一桌宴席。
薛定搖辭謝未果,隻能端坐下來。宋修儀故作一副病態之狀,笑意盈盈地為她添酒。此刻的她還不知道宋修儀葫蘆裏賣的什麼藥,因此手指禮敬扶杯,嚴肅不語。
宋修儀斟滿兩隻酒杯後舉杯道:“賢侄初來天水郡中任職,叔父照顧不周。令賢侄受了不少委屈,今日以酒謝罪。還請賢侄寬宏大量,給叔父幾分薄麵呐。”
聽著他的殷殷言辭,薛定搖頓覺蹊蹺,隻道:“宋大人抬愛。定搖不過小小縣令,不敢以親友相稱,攀附大人高位。但不知大人留下下官,所為何事?”
見她如此開門見山,宋修儀尷尬一笑,訕訕放下手中酒杯,衝著身旁的高稹使了個眼色。
高稹見狀用公筷夾了一些肉菜放到薛定搖麵前的碗碟中,隻道:“薛大人可知,我家大人身體抱恙,是所為何人,所為何事呢?”
薛定搖看了一眼身旁緘默不語的宋修儀,思索著沒有回答。
高稹繼續言道:“當然是為了薛大人你呐。”
“為了我?”薛定搖凝眉看向他,“此中有何緣由,高師爺不妨直言。”
高稹看了一眼宋修儀,又道:“此次堂議之前,諸縣縣令曾來找過郡守大人。說是既然朝廷此次沒有強行命西邊三郡一同施行‘棄穀植棉’的國策,而是隻選中天水郡一郡試行。那麼天水郡之內,是否也可以先選一縣試行。其他六位縣令一致以為,崮良縣收成最低,合該首當其衝。”
聽著他的胡言亂語,薛定搖當然知道這不是真的。如若不然,金水縣縣令陸笠、竹裏縣縣令況漁就不會在堂議之後如此激動地棄官而去。那麼既然不存在試行之縣,高稹何故說謊呢?於是薛定搖神情淡然的飲了一口杯中酒:“然後呢?”
高稹見竟然沒有嚇唬住她,心中不免生疑,但是話到嘴邊也不得不說,於是繼續道:“然後郡守大人當即否了。說是薛大人未經官場曆練,怎可將如此重任壓在他頭上呢?還將眾人罵了一通呢。”
“如此,我倒要謝過宋大人垂愛了。”言語間舉起酒杯,眉頭輕挑地敬酒道。
宋修儀未曾想這個刺頭兒一樣的下屬今日竟然如此上道,有些驚訝之餘卻也端起了酒杯:“本郡與賢侄都來自邕邑,相互幫扶本就應該。”言語間就要一飲而盡。
此時高稹卻按住了宋修儀未到嘴邊的酒杯,看向薛定搖道:“薛大人,官場上,道謝,可不是一杯酒就能道的。”
薛定搖嘴角輕揚放下酒杯,繼而抬頭道:“那依高師爺所見,這謝,下官該怎麼道呢?”
高稹見狀即道:“官場之上,吳越同舟。既然宋大人在官場上幫了你,你當然應該,在官場上幫回來。”
“哦?”薛定搖往後擲了擲身子,故作不解道,“隻是宋大人高居三品,我不過是個七品。如何相幫呢?”
高稹趁熱打鐵:“薛大人縣治職權之內,雜稅稅收,便可相幫啊。”
薛定搖這下完全明白過來,這倆在這設了個鴻門宴,一個唱紅臉兒,一個唱白臉兒。最終目的,竟然還是不死心地放在了她在去年廢除的雜稅稅收上。
於是一臉冷漠反問道:“相關的文書,下來了?”
言外之意就是,還是堅持當初的態度。
宋修儀故作一副為難之態冠冕堂皇道:“既然賢侄你看過地方上的書案卷宗與郡縣兩誌,就應該知道,天水郡每歲之中年末上計,能交到國庫裏的稅銀跟別的郡差了可不是一星半點。達不了標的虧空誰來填?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你我嗎?當然不是,隻有百姓!你跟我講國法律疏,是,他們是沒有更改過條例稅目。可當今之國法滿足不了當今之國需,補全這中間的差額,隻有地方上來做!這也是為官者的無奈,你還年輕,經曆的多了,也就懂了。官場錯綜複雜,樹一敵不如交一友。叔父此舉,也是為了你好啊。”
說完一席欲蓋彌彰的話,看著陷入沉思的薛定搖,宋修儀自以為唬住了她,心中不免有些自鳴得意。
“是當今國法滿足不了當今之國需,還是當今之國法滿足不了宋大人你升遷之所需?!”誰料薛定搖並沒有順著他的思路陷進去,語氣不卑不亢,抬首反問道,“交不足的稅、不夠數的糧,就是加不了的官、進不了的爵。想要往上升,往上走,就隻能把差額補上。與其他州郡納的稅縮短差距,甚至超越他們,方能顯現出你的文治之能,方能早日升遷離開這裏。恐怕這些,才是郡守大人的真實意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