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隴上對談(1 / 2)

聽著這一番陳述,薛定搖自知他也必定知道了自己縣令的身份,所以也就不打算繼續隱瞞。陷入一番思考後開口道:“或許公子說得沒錯。曆史始終回環複遝,有些規律,非人力所能改變。可在這個規律裏,即使是須臾之間的和平與安康,也要有人去爭取,不是嗎?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定數,上天既然安排我落生在這個時代,讓我有機緣習得兵法、有機會上陣殺敵、有機遇隨丞相學習經史子集與治國之道,那就絕不是簡簡單單地讓我做一個避世之人。‘天降大任於斯人,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我出身貧苦,從哪裏來,就要往哪裏去。世道飄搖,亂世之內,能為百姓爭一粒糧食,便是殊榮;能為百姓爭一縷布衣,便是功勳。可我還想再貪心點兒,我想為百姓開辟一個和平的世道,我想讓百姓一輩子都能吃得上飯、穿得上衣。幼有所育、學有所教、勞有所得、病有所依、住有所居、弱有所扶、老有所養。這樣的世道,該是多麼美好啊。”一語言罷,目光含淚。

那青衣男子扭過頭來看向她,眼神帶著一種不可名狀憐惜與敬佩,卻又故作刁難問道:“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於將傾。隻是為了渺小的生命得以喘息。可是曆來為官者,一曰追名,二曰逐利。但不知說出這樣一席話,公子你是想要沽名釣譽,還是能見真章呢?”

這個問題問得十分尖銳。

“不怪公子有此疑問。”薛定搖聞言竟也沒惱,緩緩站起身來,看著連綿的群山開口道,“我見過一些人,讀過一些書,知道一些名垂青史的大儒,聽過一些獨占天下的抱負。他們摸得清政治機要,參得透天下大勢。或高臥隆中,放言高論三分天下輔一人奪權;或高居廟堂,殫精竭慮鏟除異黨給朝廷續命。這些都是名留青史的厲害角色。可在他們嘴裏,我聽不到之於萬千小民的人道和公平,也聽不到之於底層百姓的價值和文明。他們隻有‘贏’的術數和‘霸’的良策,他們的諫言獻策是為了穩固朝廷治權的‘事君’,他們的忠君愛國是為了永葆項上烏紗的‘世襲’。他們的抱負無關人間疾苦,他們的雄心無關現實傷蠹!到了如今,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不能在這樣下去了。朝廷上不乏有為君說話者,不乏有為官說話者,不乏有為同黨說話者,也不乏有為大局說話者,可就是沒有,完完全全站在百姓的立場上,為他們說話的。古人雲,‘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生命有窮期,我沒有那麼大的本事將這四條一一躬成,但是如果能做得到‘為生民立命’,也算不虛此人間一行.”

青衣男子眼神緊跟著他,亦起身道:“可是,人性生來自私。朝堂上爾虞我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想獨善其身地為百姓謀利。恕我直言,沒有這樣的先河。”

“沒有這樣的先河,我就開這樣的先河;沒有這樣的先例,我就做這樣的先例!人活一世,七尺之軀終有一死,又有何可懼呢?”薛定搖目光如炬,堅定道。

青衣男子俯身以禮,道:“是夜拜讀《小康大同論》,感佩大人‘康以小康,方能同以大同’之灼見,今日得見,一番高論更是令人敬佩不已。小民梁平秋,號秋風居士,見過縣令大人。”一語言罷,俯身叩首。

“秋風居士快快請起。” 薛定搖見他終於亮明身份,即刻上前相扶道,“我還在相府的時候,就曾拜讀過居士的《水紋地形考》,感佩居士遊遍名山大川、博聞廣識。如今多番拜訪,正是為了崮良縣百姓之生計。還請居士不計前嫌,出山相助。指導溝渠之工,為田畝糧收,助一把力啊。”

梁平秋握著薛定搖的手起身之際,忽而看到她掌間被荊棘磨破。於是一邊將手探向腰間取著什麼,一邊道:“大人幾番前來,多有怠慢。書童年幼,讓大人吃了不少苦楚。我梁平秋在此,向大人謝罪。既然已聞縣令大人之誌,我梁平秋怎敢不以疏淺之才,助大人一臂之力。”言語間看向她的眼神,高興而動容,澄澈而殷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