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軍心難得(1 / 2)

數日後,南齊西部疆場。蒼茫戈壁,烈日黃沙,一截兒沾滿了塵土沙礫的腸子懸掛在伶仃枯槁的枝幹上。枯樹底下躺著的,是一個硬生生被開膛破肚、早已沒了喘息的士兵。激烈的廝殺過後,烏壓壓的屍體在沙漠上堆疊得橫七豎八,逐漸幹癟,早已感知不到烈日的焦灼和黃沙的幹熱。

這是一片被烏蘄部落棄之不用的防禦土城,殘存的斷壁殘垣孤零零地矗立在一望無垠的沙漠上,孤獨地守望著遠在三十裏外的烏蘄,也見證著每一次血淋淋的戰爭。

大齊征西主將之一的岑績捂著受了毒箭箭傷的胸口,吃力的扶著插在黃沙中的佩劍。他帶領的一萬大軍在與烏蘄大軍的廝殺中被敵人引誘至此,如今戰鬥結束,傷亡慘重,彈盡糧絕。最致命的是,他們迷了路。

接連走了一天一夜,仍然走不出這荒漠戈壁。

現在活下來的,隻剩八個人了。他們從褻衣上撕扯下來長長的布條纏繞住中毒的傷口,癱軟在斷壁上,俯臥在殘垣上,暑氣蒸騰著每一個士兵唇齒之間的唾液和骨子裏的士氣,鬥誌開始被困境絞殺、血性開始被絕望吞噬。

暮色的寂靜之下,一個步兵忍著劇烈的疼痛開口對岑績說道:“岑將軍,我爹娘……就我一個兒子,你說,咱們還有沒有機會回去?”幹裂的嘴唇止不住地打顫,眼神裏滿是絕望與懇切。

看著這個小兵稚嫩的臉,岑績含著淚咬了咬牙,說不出一句話。

旁邊年紀稍長的騎兵苦笑了一聲:“別想了。除非……”

“除非什麼?”那年輕步兵問道。

老兵頓了頓,繼續道:“除非左曲部將的薛定搖趕來相救。他能觀六路,眼通八方,凡是到過的地方都能記住。”接著搖了搖頭,“不過不可能的。他回了邕邑,不會來的。”

眾人聞言喉頭哽咽,卻流不出眼淚。饑餓難耐的感覺和已經開始潰爛的傷口,撕扯著每一個人最後的毅力。他們活生生地感知著毒性慢慢侵蝕著自己的身體,毫無機會生還的絕望陰影籠罩在每一個士兵的頭上。由於處理傷口的方式太過簡陋,不一會兒的功夫,又有兩個兵士痙攣著倒下了。

岑績看著奮勇殺敵、一往無前的將士們如今卻要在死前遭受如此巨大的折磨與痛苦,終於忍著劇烈的疼痛無奈開了口:“生也無望。不如我們就互相為彼此,了結這痛苦吧。黃泉之下,共赴奈何。也不枉這同仇敵愾的肝膽情誼。” 說著顫巍巍伸出一隻手,“願意的,搭上手來。送自己的兄弟一程!”

男兒有淚不輕彈。他們彼此看著昔日一起訓練、共同殺敵的戰友,最終還是哽咽著,顫巍巍地伸出了手。

“如果…如果知道哪個方向是邕邑城就好了,我想在臨死前,給我爹娘磕個頭。”那年紀尚小的步兵仰著頭看著漫天的星子喃喃說著,嘴唇已經開始發紫。

聽著自己手下的將士最後的願望,身為將首的岑績痛定思痛,強撐著力氣道:“男兒有誌,誌在四方。誌之所在,家國之所在,父母之所在。既然自知時日無多,你我兄弟何不叩拜四方,以謝父母!”

“將軍說得對!”方才那步兵第一個響應,“將死之人,何必畏畏縮縮。節省這勞什子力氣作甚,不如跪拜四方,以謝父母!”

“對,一起叩拜四方!盡最後的孝道!”

“對!”

眾人紛紛響應,一時間死氣騰騰的沙漠仿佛又活了過來。眾人用著最後的氣力整理衣襟圍帽,晃晃悠悠的支撐起體力不支的身子,依次向四方隆重叩首。

最後的孝禮結束,他們兩兩對望,拿著用來殺敵的長刀佩劍,指向了自己的戰友。

視死如歸之際,忽聞一陣熟悉的聲音傳來:“岑績岑將軍部眾何在?!岑績岑將軍部眾何在?!”

眾人循聲望去,遠處沙丘上,一點一點的火把隨著躍馳的戰馬開始顯現出來。

眾人聞聲喜極而泣,不約而同道:“薛定搖!薛定搖回來了!”

“他回來了!我們有救了!”

“呦!嗨!我們在這!”

循著他們呼喊求救的聲音,來軍的馬蹄聲愈來愈近。遠丘上的火光開始慢慢凝聚,一點、兩點、三點、數點,篝火越來越多,越來越亮,在即將窒息的黑夜來臨前,為浴血沙場的將士照亮了生還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