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柄侍奉君主多年,常年與高官們蠅營狗苟、暗渡陳倉,也早就明白了這些道理。隻是盡管朝堂之事瞬息萬變,他仍然心有不甘。聖令一下,自己一手將養起來的奴才竟然比自己還能得到來自九卿的優待,不免心生嫉妒;想到自己離宮之後的一段日子,還要依賴這個幹兒子念著自己,將來為自己養老送終,李柄心中又不免心虛。
當人們在心虛妒忌或有求於人時,總擅長通過對別人諄諄善誘的告誡來掩飾自己內心的虛偽。
於是李柄換了個姿態,不緊不慢的感歎起來:“到底是飽學經史的九卿大夫。玉環,欲還。這是在警告咱家,想要平安返還,就得給他辦事兒啊。”言語間將玉環拋入吳全懷裏,“你轉告他,他的事兒,我允了。”
“爸爸,這……”吳全拿著接手的玉環,答應辦事卻不收禮,不知其意為何。
李柄儼然一副慈愛模樣道:“近些日子忙前忙後的,兌了錢下個館子去吧。”
“好爸爸,這我哪兒敢呐。大鴻臚卿孝敬您的,我要是收了,不是大不敬嘛。”
“有什麼敢不敢的,趁著恩寵正盛,好好享受享受吧。這天兒陰晴不定的,指不定哪天就到頭了。”言語間指著旁邊的椅子,示意吳全落座。
“爸爸,您這是什麼意思?”吳全一邊弓著身子找座,一邊疑惑地問道。
李柄開始推心置腹說道:“就咱們這皇上多疑的性子,滿朝文武哪個敢鞠躬盡瘁。怠政有憂讒畏譏之擾,勤政有功高蓋主之嫌。施正明就是最好的例子。曆朝曆代,哪個朝廷沒有個這樣的帝王。挺過去了,說不準能迎來個盛世之治,挺不過去,那就是易朝換代。咱們啊,不過就是門頭草,治世能生,亂世必倒。”
“啊?”吳全頭一回從李柄嘴裏聽到這種話,不免心中生畏,赤著臉又問,“爸爸,您這麼明白,怎麼不早早換個差事呢?”
李柄拍了拍衣襟道:“玩笑。小時候的機靈勁兒哪兒去了,怎麼越長越迂了呢?咱們太監,比肩的是那大街上的下九流。都是讓人踩在腳底下,一輩子抬不起頭的命。換到哪兒,都一樣。還不如現在跟著皇上討點甜頭吃著,過好當下。就算遺臭萬年,也算名留青史了。”話到深處,將自己未喝完的茶水遞到吳全手裏繼續感歎,“知道皇上為什麼信任咱們嗎?曆朝曆代的朝堂上,清流獨斷,外戚專權,種種亂象比比皆是。唯獨太監不一樣,太監沒有子嗣,入不了門第,成不了氣候,是最好用的棋子。能被皇上拿來博弈,那是咱們最大的價值。甭管多少朝臣尊你敬你,那看的都是皇上的麵子。別得意,別忘形,別被假惺惺的阿諛奉承澆昏了頭,你自個兒,得清醒。你得知道,除開皇上的恩寵,咱們什麼都不是。所以,就好好地當好這顆子兒。”
聽著這一席話,小太監吳全陷入沉思。看著這小子陷入思考,李柄知道自己的言語奏了效,繼而歎了一口氣道:“咱家馬上就得離開京師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平安回來,剛才那一席話,我是冒著掉腦袋的風險說給你聽的。就當作是,送給你最後的叮囑吧。人老了,喜歡嘮叨了。”
小太監吳全見他如此推心置腹,不禁動容,抽泣道:“爸爸,哪兒的話。我打小沒爹沒娘,全憑您教導。我得孝敬您,給您養老送終。”繼而抹了抹眼淚,“您走後,我就成天在皇上跟前兒嘮叨您。皇上能記掛著您,您就能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