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礙著這麼多人的麵子,安蓂玖當下立即就想要拍手稱快,這個蒙麵人果然有一說一,當仁不讓地準備了一份大禮。
那人在安蓂玖與塵藻還未到混鈴前,事先找了身在國界邊境的郭祁瑞,讓他趕赴橫雲山莊。安蓂玖與塵藻剛前腳混鈴後,便通知南風修途派人將溫辭涼等人送去君瀾殿,讓他帶上護心丸後腳跟上安蓂玖。又在安蓂玖與塵藻到橫雲山莊之前在苕璽的飯菜中下了藥,減弱苕璽的靈力,方便隨後製服他。待製服他後就仍在一旁等著郭祁瑞與南風修途的援軍。
苕璽在萬眾注視下緩緩跪直了身子,他經過一番完整的恐懼、敬畏與忠誠的心理鬥爭後,目不斜視、斬釘截鐵道:“這些都是我一個人做的。從限製楊夫人的行動到將郭老爺變成人彘,再從血衣魔女到滅門,都是我一個人做的,跟誰都沒有關係,要殺要剮衝我來。”
安蓂玖見他嘴硬,還一副攬下罪責責無旁貸的樣子,氣得掄起袖子提劍就要砍他。塵藻眼疾手快一把拉回他,捂著他的嘴把他胡亂一揉塞到後麵去。
苕璽對安蓂玖的憤恨付之一笑,跪得甚至更端正了些。
塵藻將目光釘在楊岩闌的臉上平靜地審視,突然神色一厲,冷笑道:“巫千見已經死了,別裝了。”
苕璽驟得整個人一滯,他不可置信得盯著塵藻片刻,立刻強扯嘴角回了句:“這不可能。”
塵藻知他不會信,好在早有準備,從懷中拿出一塊布,慢慢攤開,隻見布中包著的正是巫千見身死那日被安蓂璃踢碎的白玉簪碎片。
苕璽鼻翼一抽,渾身開始不由自主地發抖,他知道這枚玉簪對於巫千見而言的意義是什麼,也知道若是這枚玉簪碎了是什麼意思,更知道這些玉簪的碎片在塵藻手中代表什麼。他馬上轉頭去看楊岩闌,大氣不敢出卻急促想要求證。
苕璽的確是慌了,當初他一時腦熱自作主張,與皂州仙門、官府勾結貪汙,被楊烈知道後怒不可遏幾乎要他的命。後來是巫千見直接去找楊岩闌,跪在他麵前求求他,說願意用自己的命換苕璽活下,楊岩闌才保下來的。
楊岩闌此時恨得牙癢癢,牙關緊咬得腮幫子都鼓出來硬硬的一塊,見苕璽第一反應竟然是看他,更是氣急敗壞,但又不敢在郭祁瑞麵前表露,便強製怒火,撇過頭不去理會。
郭祁瑞是楊毓檸一手帶大的,秉性與楊毓檸如出一轍,極正極直,十分講原則,隻要是他覺得不對的事情,無論是誰他都絕不姑息。
小時候楊岩闌搶了別人家小孩的玩具,把人家弄哭了,人家的母親領著孩子找到禁令堂來討說法,要不是郭祁瑞剛好回來看到,家仆還想幫他瞞著。郭祁瑞叫楊岩闌登門去道歉,楊岩闌就是不,還頂嘴,郭祁瑞二話不說就將楊岩闌拖到庭院裏拿著隨手從家仆手上搶來的掃帚將他打了一頓,誰來拉都不頂作用,非要打到他肯道歉為止。
郭允丞此人又是極度溫和,要說起來和安蓂玖的性子有些相似,能哄的絕不罵。後來郭允丞見郭祁瑞打得是太狠了點,於是就叫郭允丞別打了,好生勸著。楊岩闌在禁令堂從小就是被寵得無法無天,整個家中隻怕楊毓檸和郭祁瑞,此次被發現了見兄長凶他更是不服,就是不肯道歉。郭允丞隻說一句話,“我的弟弟我自己打,我今天不打他,日後他出去就會被別人打。”郭允丞無話可說,隻好隨了他去。後來楊岩闌果然就再也沒敢犯過事。
楊岩闌不開口,楊烈就更不會開口了。他知道楊岩闌敬畏郭祁瑞,無論如何也不會在郭祁瑞頭上動土,便隻好也不去看苕璽。
苕璽知這二人默認了,心中衝出一陣悲愴,從胸口直接將他這副跋扈的皮囊活剝了,他突然間覺得自己好像被打回了當初那個在街頭學不成偷蒙拐騙,隻能低著頭遍地拾遺的髒小孩一樣。
他還記得初遇巫千見的那日,眼前那人比自己大不了多少,但是風度翩翩,五官深邃,有他從未見過的好看麵容。一身黑卻不素,也不知這華貴的黑色麵料中怎麼能看到金絲線在其中發光,在陽光下熠熠不止。那人向他伸出一隻手,袖口有一圈細密的金線刺繡,繡著他看不懂的神秘圖案,走線柔和穩當,應是出自一雙了不起的匠人之手。那人的手指骨骼纖長,血脈凸顯,指甲光滑透亮,沒有一點汙漬,正帶著蓬勃與惻隱來接納他。
他跼蹐不安地看著這雙手,用力地往下衣角上狠狠地搓了搓自己的手,生怕自己這雙不體麵的小髒手手會遭到他的嫌棄。
那人不知有沒有注意到他的猶豫,開口對他說:“別再做這樣的事,別再低著頭,跟我走,我帶你抬頭看看玄度皎皎乾坤昭昭。”
苕璽抬頭望天謔笑,就這麼一句話,他奉為信仰,告訴自己,要記一輩子。
我哪裏需要看過什麼玄度皎皎乾坤昭昭,我這耿耿忠骨不問是非不問黑白,不過是因為跟你走,便步步為營。堂堂正正亦或血債累累,又有什麼關係呢。
他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倒不是因為恐懼,反而是因為無所畏懼。他重重地抹了一把唇角幹涸的血痂,幾縷飄落的須發擋住了他眼中反光的淚。
他一字一頓地大聲給大家說明白了:“草鏽禁令堂的楊岩闌楊二公子,喪心病狂,囚母彘父,天理不容!”他轉身指著楊烈,“熔泉苻山會的楊烈楊門首,與同法門暗通款曲,指使血衣魔女戕害人命無數,罪不容誅!擢發難數!”他又將二楊身後那些跟隨來的仙門一個一個掃過,“你們還想知道什麼?來啊!問我啊!”
苕璽話落,那些人看楊烈和楊岩闌的眼神都變了,但是他們的腳像是被迫釘在這地麵上一樣,沒有任何一個人挪動半分位置。方才眾人隻是看熱鬧不嫌事大,本著能夠抓誰落馬就抓誰落馬的心態起哄著,但如今苕璽說的這個真相太過赤裸血淋反而讓他們覺得不足為信,任然願意站在二楊這邊。
“怎麼可能!禁令堂怎麼可能會做出這種事!”
“對啊,楊門首怎麼可能是這種人!”
“一定是你們同法門的巫千見!當初看他在萬裏堂那功利在表的樣子,我就知道不是什麼好東西!”
好像隻要多數人任然囿於成見,二楊就不會錯,他們從一開始跟風來的人也就無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