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龍珠(1 / 3)

在微光瀲灩中,安蓂玖聽到一句急促的沉悶的聲音傳到他耳朵裏,那聲音無比熟悉,百煉鋼化為繞指柔般盤桓遊入他的耳中。他順著星點模糊的光,看到有一個人也跳下水中,向他遊來,伸手不顧一切地來抓他。那人的背後是光,將他的背和頭發照的柔軟發亮,背脊橫過山脈,能供他永世安寧;頭發交織著綢緞,順著江河載他流淌。

安蓂玖不知為何覺得身體裏徜徉過一絲暖意,竟然讓環繞著自己的刺骨河水都沒了寒意。他也很想伸手,但是手卻綿軟無力,隻覺得意識越來越模糊,不受控製地垂直下墜,眼前向他遊來的人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活下來……”

“活下來……”

“活下來……安蓂玖,我要你活下來!”

一段記憶猶如這衝他湧來的河水一般橫衝直撞向他的腦子徑直而來,忽地他仿佛看到十一年前,塵藻在鎖魔塔中為了護著安蓂玖僅剩的那一縷命魂不被怨念侵蝕、為了取出刺魂,強行開了紫府。他與刺魂定契之後,刺魂將龍珠交給他,塵藻將龍珠放入安蓂玖體內助他守住魂魄。

安蓂玖在恍惚間還看到了塵藻模糊的身影,像是強耐下極度的痛苦,但是卻想不起來發生了什麼。他剛想問出口,才張嘴,就被嗆了一大口水,最後一口氣化為一隻大泡泡和無數隻小泡泡從他口中逃逸,扭著身子快速上升,離開他。他直接失去了意識。

塵藻順著安蓂玖手指上那條水凝繩微微發光的方向遊去,見安蓂玖已經無法呼吸失去意識了,他迅速拉過他手腕上的紅繩,一把扣住他的手指,二人十指相纏,水凝繩在他們的手指間遊走,發出深色的幽光。

塵藻將安蓂玖拉到身前緊緊抱住,把自己口中的空氣傳給他。二人還在旋轉下墜,頭發全都散開飄起,身下的水藻像是極力將他們往下拉一般,將他們二人的腿腳全部纏在一起,塵藻緊緊抱住安蓂玖,深深吻住。

稍大的那條蛟龍直挺挺地立於河岸旁怒視眾人,目光如炬,但凡有人敢做出什麼動作它就會一聲怒吼。方才載著他們的那條小蛟龍也衝下水中,找到他們,便用身體環繞著他們,將他們帶出這片河淵。二人上岸之後,兩條蛟龍立於二人身前兩側與眾仙修們對峙,不許任何人靠近。

塵藻抱著安蓂玖輕輕喚著他的名字,他心急如焚,聲音聽起來有些許急促。安蓂玖蹙了蹙眉,咳了一陣,將肺中的水吐出才漸漸睜眼,他視線前方的輪廓由模糊不清變得清晰無比,他看到塵藻雖然鬆了口角但仍然眉頭緊鎖,便伸手去撫平他的額頭。

安蓂玖的手順著這張好看的臉的眼眉撫去,他的心裏好難過,眼前這個人為了自己受盡苦難折磨,受盡世人謾罵詆毀,不言不語守在自己身邊等自己醒來,半句微詞都沒有。

他都不知道自己從什麼時候就開始意識到其實塵藻就是他牽一發而動全身的那根弦,撥有百轉千回,斷有餘音繞梁。即便是在千鈞一發之際還能不可思議地想到他那張漫不經心的臉。

安蓂玖摸著他的臉,心疼地問道:“硯台糕啊硯台糕,你何至如此幫我,我的命實在不值……”

塵藻見他能說話了,終於才鬆了一口氣,他注視著安蓂玖,目光澹緩認真地流入安蓂玖的眼中,他有些羞赧地說:“安蓂玖,你記得嗎,我們,拜過堂了。”

安蓂玖一怔,喃喃道:“我們……拜過堂了……”他的“嗎”字還沒問出口,就想起他們在萬裏堂修習的第二年,的確是拜過堂了。

塵藻赤誠地看著他,雙眼眯成了彎月,他忍俊道:“既如此,我們就成親了。”

安蓂玖看著塵藻的眼睛,這雙眼睛太過堅定太過溫柔,眼中有他亦有光。他竟然從來沒有意識到,在塵藻成為動他心魄的那根弦時,他早已在這樣的目光裏沉澱許久,他甚至不知道這雙眼睛從什麼時候開始一直再沒離開過他的身上。

“你從什麼時候……”

塵藻斂下目光,水珠還結在他顫抖的眉睫之上,他好像一朵永生不死的花一般,受盡時間的詛咒卻還是沉澱在美中。讓人一時分不清這無窮無盡的美究竟是獎賞還是懲罰。

塵藻撇去那些心中鬱結的憤懣,柔聲哄道:“安蓂玖,我將你的名字一筆一劃寫了十六萬次,筆筆都刻在心中了,還如何能忘記。”

安蓂玖想起兩年修習都被仙師罰了互相寫名字,每次都被罰寫八萬次,有些羞澀的嬌嗔道:“硯台糕你騙人,你第一次都沒寫完我的名字,還是我自己補完的。”

“有的,”他輕輕低下頭對他說:“十六萬次,後來我都補齊了。”

安蓂玖想起了,在沫音的家中,那個小房間裏,塵藻寫了滿房間的字畫,全都是他的名字和他的臉。安蓂玖突然覺得好開心,他原以為在這個世上沒有人盼他歸來,歸來了也是孑然一身,但是自他歸來,身邊這個人,從未離開過。這十一年裏,他也從未離開過他。

他在和塵藻的無數次對望裏,都情不自禁覺得活在這樣的目光中真好,仿佛被溫柔包裹萬年,肉身不壞精神不滅。這樣溫柔的目光卻連春風拂過都會嫌重,可無數次為他披荊斬棘,衝鋒陷陣。

兩人就這樣開懷笑著在對方的眼神中繾綣了許久,直到楊岩闌上前開口和善地勸道:“安兄、塵兄,你們倒也不必對望地如此熱烈。”

安蓂玖和塵藻好像沒有聽見,繼續注視著對方的眼睛,好像要把對方的每一寸皮膚都看遍都記下,用目光互相在對方臉上盈盈不釋地糾纏縈繞,上天入地都非要同生共死似的。

楊岩闌見他們沒有回應,笑容便有些失去彈性了。他倒不放棄,又說:“塵兄、安兄,不如我們先解決眼下的事情可好?”

兩人依然熱烈地對望,望得在場的仙修都不好意思再看了,但凡是再多看一眼就仿佛蜂屯蟻聚正大光明地在窺竊一場盛大隱秘的閣中秘事,便紛紛別過頭,假裝看天看鳥看風景,順帶還聊聊方才吃過什麼,等一下去吃什麼。

一旁一個仗著人多勢眾壯人膽的仙修拔劍走上前去,有些不耐煩地指著安蓂玖,還沒開口說話,塵藻就朝他怒瞪一眼,塵藻這一瞪,那柄劍就直接被折斷了,劍鋒碎片飛出直接插在了那個仙修的腳邊,嚇得他後退了幾大步。

楊岩闌倒是不生氣,臉上還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說道:“我看若不是這柄劍,塵兄與安兄都要旁若無人地熱烈地親起來了。”

本來大家就已經夠尷尬了,楊岩闌這話一出,大家更覺得表麵掛不住,互相講話的聲音也更大了,都假裝並未聽見。

安蓂玖覺得實在有些煩,他轉頭問楊岩闌:“楊兄既知如此,為何還要看著?”

楊岩闌麵不改色地說道:“我倒也……還挺想看看的……”

眾人:“……”

這下誰也沒法裝了,要不是前麵自家家主還在站著,後麵有些仙修都想摔劍離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