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喝嗎?”安蓂玖淡淡地問了一句,聽起來也不想知道答案的樣子,自己也喝了一杯。酒辣到胃裏,但他卻做不出任何表情。
“真難喝,”安蓂玖又喝了一口,他舉起酒杯在手指中轉了一圈,“我爹去世時,我娘也飲了這樣一壺烈酒。”說著他又往自己的酒杯裏添酒。
塵藻見他這樣實在是難過,“安蓂玖,你覺得安姑娘會想看到你這個樣子嗎?”
安蓂玖諷笑道:“她想,她怎麼會不想。別說是她想,”他抬眼盯著塵藻,“就連你也想。”
安蓂玖的話音恰好落在塵藻僵住的臉上,塵藻的眸子瞬間變得又沉又暗,他低下頭,不再說話。
安蓂玖一口酒下肚,辣得他一邊齜牙一邊說:“你知道的對不對,你知道那是她的遺言,而我那時已經失了心智什麼都聽不進了,所以你才答應她,對不對?你知道她故意把我們都支開,讓你把幸兒交給南風修途,對不對?硯台糕,你真是……”他自嘲般笑著搖了搖頭,又往自己的杯中添酒。
“對不起。”
安蓂玖聽到這三個字手一抖,酒溢出了杯外,先前抑製下去的情緒瞬間暴漲,猶如溢出杯外的酒一般一發不可收拾。
“對不起?死的是我的妹妹,那我是我妹妹,是,我自知我救不了她,還偏要四處求藥四處求醫,我不僅救不了她我還差點讓她死無全屍,是我縱容她去送死。失責的是我這個做哥哥的,但如今你來對我說對不起,你把話都說完了你讓我說什麼,你想叫我說什麼?”
塵藻什麼都沒說,一把奪過他的酒壺,全倒口中,一口悶下,一時猶如被水淹過口鼻胸胃,難以呼吸。他咳著問安蓂玖,語氣裏沒有一絲責怪,“這樣,你會開心嗎?”
安蓂玖瞪著他,問道:“你做什麼!”
塵藻見安蓂玖終於有點正常的表情了,又拿起一壺酒,一飲而盡。
安蓂玖站起身,瞪著他,又問:“塵藻!你做什麼!”
塵藻胃裏中燒,一邊咳著,一邊跟他說:“你不喜歡喝,我幫你喝。”
說著,塵藻又拿起一壺要飲,安蓂玖直接將他手中的酒拍掉,酒壺掉在地上碎了一地,裏麵的酒也濺了二人一身。屏風後的姑娘們聽到酒壺碎了,立刻停止奏樂,竊竊私語了起來。
“塵藻!你到底要做什麼!”安蓂玖大聲衝塵藻吼道,他也不知道自己心中哪來的一股怒火直衝上頭。
安蓂玖一吼完,屏風後的姑娘們全都跑完了。
塵藻兩壺烈酒下肚,已經站不穩了,但他還是拉著安蓂玖的袖子說道:“你不想做的,不喜歡做的,我都可以幫你做。你隻要,做你自己就行……”
安蓂玖咬著牙,一揮袖子甩開塵藻的手,拔出劍架在塵藻脖子上向他壓去,一直將他逼至撞到木障上。
安蓂玖紅著眼眶怒吼道:“塵藻,你憑什麼……你是我的誰,你以為你是我的誰!”
“我……”
安蓂玖突然稍稍移開劍刃,挑眉上下掃了一眼塵藻的臉,用左手輕佻地勾起他的下巴,歪著頭湊近說道:“我突然意識到,好像自我醒後塵小公子對我很是不一般啊。”他將眼神從塵藻的唇邊移到眼睛處。
塵藻一對接到他的眼神立刻有些不知所措地移開,連帶著頭也微微有點抵觸地轉開了。
安蓂玖看著塵藻這一臉厭嫌但是又沒有明說的樣子,更加想要得寸進尺一些,他緊緊捏著他的下巴,讓他不得不看著自己。
“怎麼,想入贅竹染堂嗎?入贅這個滿是死人的地方嗎?”他說著說著突然覺得自己很可笑,他看著眼前這個人,自自己醒後就無比縱容自己,不驕不躁不生氣,全然沒有當初那位塵小公子的脾氣了。這個人就靜靜地站在自己身邊,為自己扛下背下所有的針鋒相對,那一副雲淡風輕不疼不痛的,看著自己發瘋還是縱容的樣子,他突然很想狠狠地將這個人剖皮抽骨,看他喊一聲痛。
“被化靈散魄鞭抽死的那些人好看嗎?”安蓂玖湊上前輕睨著問他,塵藻立刻恐慌地將眼睛閉上,整張臉驟地痛苦起來。
“是不是塵小公子十一年前還沒看夠啊?也是,畢竟我還沒死呢,想看嗎?會有機會的。”
安蓂玖惡作劇般看著塵藻的痛苦裂開,鮮血淋漓地展現在自己眼前,他終於像是如願以償一樣笑了起來。
半晌,塵藻終於鼓起勇氣睜開眼睛,但還是沒能將眼睛抬起來,他顫抖著手指握住安蓂玖的手,指尖冰涼地像是結了冰碴子。
“安蓂玖,我知道你很生氣,但是請你不要這麼說。”
安蓂玖原以為他會生氣,但沒想到他依然克製著自己,“不要這麼說?那你來教我怎麼說啊。”他一步一步邁上前,緊貼著他。
塵藻的睫毛突然抖了一下,他突然就不再斂著自己的痛苦了,所有的情緒全都順著綿密的睫毛泄下,他有些疲憊地說道:“安蓂玖,我隻是,隻是想要留在你身邊。”
安蓂玖不明白,為什麼所有人的憤怒與悲傷看起來都能那麼平靜,而他卻已經快要把控不住自己了,他每天都在臨界點上,他崩潰,他想放棄,他也想死,但強逼著自己用盡一切努力才能讓自己看起來毫不畏懼毫不憤怒毫不悲傷,而他拚盡全力所做的一切,其他人都能輕而易舉地做到。
安蓂玖揪著他的前襟吼道:“你要留在我身邊嗎?你要留嗎?在我身邊的人都死光了,你還要留嗎!”
塵藻還沒有回答,門口一陣聲響,安蓂玖一劍飛去插在門邊,怒道:“誰!”
一個怯生生的腦袋鑽出,是一個頭上掛著小鈴鐺的姑娘,她手上捧著一張酒托,上麵放著幾壺新酒,“她……她們叫我來送幾壺新酒……”
安蓂玖聽到“酒”字又吼一聲“滾!”
姑娘走也不是進門也不是,抖著手說道:“……這裏還有解酒茶……”她的手將這酒托上的壺杯晃得直響。
“我叫你滾!”
姑娘帶了微微的哭腔道:“可……可是……還有個人叫我來傳一句話。”
安蓂玖斂過怒氣,放開塵藻,收回雲埋,叫那姑娘進來。
姑娘看著滿地碎片,踮著腳,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將酒托放在桌上,在一旁給他們二人倒解酒茶。
安蓂玖不悅地問道:“什麼話?”
姑娘怯怯地嘟囔著:“那人隻說了一個地方,橫雲山莊,橫是橫豎的橫,雲是白雲的雲。”
安蓂玖眉頭一皺,瞥了姑娘一眼,“那人長什麼樣?可還說了什麼?”
姑娘被他一瞥渾身抖了個激靈,後退了兩步,縮著脖子細想了片刻說:“那人蒙著麵,不知容貌,隻叫我進來說句話,就給了我這麼大一錠銀子。”她一邊說著還一邊得意的比劃了起來,一雙白嫩的小手背上畫著一片宛若護手的黃葉子,若不細看倒是看不出這黃葉子是為了遮擋手背上一道明顯的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