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回到剛才的回廊,人都不見了,再去問了問邊上的修士,說楊入風在小院裏受罰,兩人又趕去小院,發現果然有個圓滾滾的小身影在紮馬步,頭頂一小盆水,上身還半裸著,嘴裏鼓著氣,臉蛋被憋得漲紅。
此時本就在嚴冬,加之草鏽這方的氣候本就比別地都要冷些,安蓂玖往天邊望了望,見現在太陽快下山了,風高愈發凜冽,於是急忙跑去叫他穿衣服,還一邊問他怎麼回事。
楊入風見有人來問了,兩眼一眨巴,兩顆渾圓滾大的淚珠不由分說就順著嘴角旁鼓起的膘掉了下來,砸到地上炸出個大圓。他啜泣著說:“方才為了搶姐姐的碧藤,抓了一把她的手,劃拉出一道紅印子,被爹爹罰蹲馬步……爹爹說搶來搶去可以,但是不能傷人……嗚嗚嗚,但我昨天還被打了,也沒人管嗚嗚嗚……”他抽得臉都快僵了。
安蓂玖真的最見不得別人哭了,小時候安蓂璃一哭,他簡直是要給她作揖給她下跪,求求她別再哭了,給她做什麼都行,隻要她不哭。現在也是,他見楊入風一哭,連忙用袖子準備給他擦臉,但才卷了一個手指的袖子,還沒碰到楊入風的通紅臉蛋,安蓂玖就想起現在這身衣服粗糙得可怕,恐怕稍微擦擦都會讓他疼,於是就扯了塵藻的袖子來給他擦,“好好好,我們不哭了啊不哭了。”然後瘋狂給塵藻使眼色,暗示他把竹蛟龍先拿出來給楊入風。
塵藻輕輕看了他們一眼,把眼神瞥向別的地方,好像剛才眼神隻是不小心經過,根本沒有看到似的。
安蓂玖服了塵藻,無語地繼續安慰楊入風,“沒事沒事啊,我一會兒給你做個碧藤,這樣你們就都有了,行不行?”
楊入風聽了之後哭得更大聲了,“嗚嗚嗚,我不要,我要南風醉蜜手上的那個!”
安蓂玖沒法子,麵露難色。塵藻見安蓂玖好好哄他還不給麵子,直接扯過袖子將安蓂玖拉到自己身後,瞪著楊入風,凶著說:“再哭我把你的那些全扔了!”
沒想到這楊入風吃硬不吃軟,塵藻這一凶,直接把他的眼淚活生生嚇回去了,不僅止了哭,連嗚咽聲都戛然而止。正正經經,像是方才哭的人不是他。他怯生生地看了看塵藻又看了看安蓂玖,安蓂玖哭笑不得,他覺得楊入風看他的表情都多了一份忌憚。
安蓂無語,但是沒法子,隻能幫他先穿上衣服。他叫楊入風轉身時突然停下手,背脊一陣拔涼。一陣無法名狀的恐慌從安蓂玖的眼睛裏溢出,他求生似的本能抓住了塵藻的衣角,塵藻感覺到他的不對勁了,順著他的目光看向楊入風,也怔住了。
“硯台糕,這和你身上的一樣嗎?”安蓂玖講話的語氣輕飄飄的,還伴隨著絲絲冷氣在唇齒中倒吸。
塵藻大吃一驚,咬著牙緊盯著那枚淡紅色的扭曲條狀圖騰心中一陣顫栗,好像那條蛟龍正張著血盆大口朝他叫囂似的,他捏緊了拳頭,放鬆了顫抖的嘴唇,緩緩說:“一樣。”
他們之前有討論過這個圖騰很可能是會從上一輩延伸至下一輩,一想到這裏,兩人就都把嘴緊緊閉上了。
安蓂玖幫楊入風穿著衣服,說了句:“你身上這個印子是胎記嗎,還挺好看的。”
楊入風吸溜著鼻涕說:“是啊,大家都不知道,但是我在爹爹身上也見過。”
安蓂玖抓著他忙問:“你確定嗎,你爹身上也有嗎?”
楊入風大約是被安蓂玖嚇到了,後退了幾步,支支吾吾地說:“有啊……姐姐身上也有……”
安蓂玖把心裏想的話全都默默咽回了肚子,繼續幫他把衣服穿好。待他穿好時,楊岩闌和南風修途走來了。安蓂玖對著楊岩闌有些不知所措,眼睛來回飄著,讓眾人之間仿佛升起了幾堵無形的牆一樣尷尬。
塵藻輕咳了一聲,提醒安蓂玖快點回過神來,安蓂玖在眼底輕掃片刻,心想:“你剛才不是很會開屏的嗎,怎麼現在半個字都不說了。”
他也清了清嗓子,笑道:“楊兄,小孩子打打鬧鬧的,倒是不用罰這麼重,受了風寒可不好。”
楊岩闌回道:“倒不是因為他打鬧罰他,而是他不尊重他姐姐。他自小我就告訴他,姐姐為長,要敬她愛她,他倒是很會仗著自己年紀小蠻橫不講理。”然後又對躲在安蓂玖身後的楊入風說:“你可知錯?一會兒記得向你姐姐道歉。”
楊入風點頭點的比什麼都勤,就像個個小白團子上下來回晃動,臉頰的肉膘隨風抖動。
安蓂玖倒是覺得這小孩有點意思,別看他小,但什麼都懂。有人對他服軟,他就無法無天;別人對他強硬,反而束手就擒。安蓂玖向來對人都是溫溫柔柔的,能用哄解決的事情絕不生氣,所以身邊的人也都很吃他這一套。頭一回遇到個吃硬不吃軟的,還真是稀奇。
這時禁令堂一名仙修匆匆趕來,對眾人作揖說道:“姥三門的卷仙首來了,請諸位過去說是有要事相告。”
眾人到禁令堂的大殿時,卷貝也正從門口走進來。她一邊快速走著,一邊取下坤羽鬥篷,動作利索,神色緊急,一對大眼睛中間的褶子都起了好幾道。
安蓂玖以前在萬裏堂時常常見到卷貝總和安蓂璃在一起玩,臉上永遠是一副天真無邪的快樂模樣,一對漂亮的眼睛總有看不盡的少年玩樂。那時的卷貝課業平平靈修平平,誰也想不到如今竟能獨挑大梁,不僅做了姥三門的門主,還能成為仙門仙首。
“卷仙首,你不是說明日再來嗎?”南風修途見著她也不見外,就不嘮叨客套話直接問了。
卷貝快速掃了一圈大殿上的人,見沒有閑人了,便開口:“來不及了。”她拿出一塊用布包著的長條狀的東西,將布一扯,把裏麵的雲埋劍直接遞給安蓂玖。她沒有給眾人留講話的機會,嘴巴快速地翕動起來,唇上幹枯藕色的胭脂讓她看起來嚴肅又端莊,“這個先還給你,剛從楊門首那裏拿過來,還熱乎著。今日姥三門中有仙修在極亂市看到有人打出告示準備出手青鸞銜珠冠,我已經讓人在那裏蹲守了,隻要一有消息會有人連人帶物帶到禁令堂來。”
而極亂市正如其名,是一個極其亂的市場。那裏魚龍混雜,所有人必須掩麵進入,所以你也不知道跟自己交易的究竟是人是鬼。在那裏買賣東西官府和仙門都是沒法管的,多得是常人無法接受的什麼贓物和亂七八糟的東西,甚至還有不道德的屍塊、死嬰等不知道用來幹嘛的東西。但有一個好處就是,隻要正常市麵上無法售賣的東西,在那裏都可以進行買賣。